说到喝酒这个事,我给自已评价是:没有瘾头,酒量浅,独自极少饮酒,喝酒多半是想图个热闹,希望找到一种宣泄与酣畅淋漓的感觉。 我有四十多年酒龄了,现在偶尔还会约上三五个朋友到家里来聚一聚,或模扑克牌或猜拳,浅酌几杯,直到有人说“行喽,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就散席。平凡的生活因而增色不少。 我第一次学喝酒且头一回被灌醉,是我刚当上民办老师的那一年冬天,那晚是我们片小学校黄老师结婚喜宴,我们学校几个老师包括大队学校也来几位,正好坐满了一桌人。吃到差不多时,就有村里几个女人过来敬酒,她们当中有青年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黄老师这个生产队属汉族,据说很多妇女都擅长喝酒,有“男人甘拜下风”说辞。可然,几个女人簇拥来到我们桌边围成一圈,每个人高举着手中的搪瓷大碗,其中一位年过半百大妈叫声特别响亮,正举着满满一碗酒面对校长直嚷:“饮净!饮净!”说话间,两只碗就“叮”地碰了一下,一女一男面对面同时把碗举到嘴边,仰脖、张嘴,转瞬间一碗酒就下肚。 我们一桌人此时手中也端着满满一碗酒,站起身来看热闹。我则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囗呆。正当我惊讶未定,眼前出现了一个姑娘,她手中正端着满满的一碗酒,明亮的双眸正直视着我,柔声道:“林老师,我敬你!”我只好与她碰了碰碗,抿了一小口,仅这一小口含在嘴里,立刻感到辛辣无比,在众目暌暌下不得不吞进肚里。彼时虽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了,我平时极少饮酒,知道这液体口感辛辣不是什么好东西。高中毕业晚宴时由于激动,才喝了两杯香槟,仅仅这两杯下肚就让我面红耳赤,感觉有点眩晕昏了。那年还是大集体,在我们那一带许多地方温饱都还没有解决,很少有余粮拿来酿酒,平时喝的酒几乎都是我们本地糖厂用酒精勾兑而成的一种劣质白酒,村民称之为“糖泡酒”。这种酒有三十多度,仅两毛多钱一斤,正因为价钱便宜,村民们才喝得起,口感虽然不好,却能解决瘾君子们的口馋。 突然间,说话声音响亮的大妈来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是林老师吧?我看过你打篮球,生猛,又听我孙子说你教书也不赖,可喝起酒来怎么连个婆娘都不如?今天是黄老师大喜之日,大家都高兴,应该一醉方休才对呀。来来,大妈和你来一碗,饮净。“饮净”,是我们那一带酒桌上一句常用语,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一口干了!大妈说着,把自个碗放到桌上,又一下夺过我手上的碗,两只碗并排放在一起,紧接着,她舀来一瓢酒,往两只碗里斟满。看着桌上两碗满盈盈的酒,她朝众人扫了一眼,目光转向我,两手一抓,两碗酒就高高举起,先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这才端到我眼前,示威般地问:“看看,够满了吧,敢不敢饮净?”立即就有人跟着附和起哄,有人嚷:“谁怕谁,上啊!”有几个纵容:“喝喝喝,饮净饮净!”我当然不甘示弱,想也不想就抓过碗,一仰脖子全灌进了喉咙里,大妈见状,连连点头说好样的,看我——!只见她缓缓举着酒碗放到唇边,嘴巴猛地一张,一碗酒仿佛倒进一个无底洞,不到两分钟,碗里的酒就一滴不剩了。在一阵拍手叫好声中,突然刚才跟我碰杯的姑娘挤到我跟前,她手中正举着一碗酒,又是朝我嫣然一笑才说:“林老师,我家就在学校附近,经常看见你走路去上课,唉,可惜我只念到初中,要不然我也跟你一块当老师了咧。后悔的话不说了,来,刚才我们只抿一小囗,这次要干喽!”又是一碗酒!我眼都瞪大了。一旁的大妈一见就乐了,她一边用手抹嘴巴,一边往我俩碗里加满酒,一边挑逗:“林老师,这男女敬酒要满上才行。她叫阿圆,是我们队里的科研组长兼广播员,大美女一个,她未嫁你未娶,她过来给你敬酒,是想认识认识你,真心实意想交你这个朋友。我看你俩挺有夫妻缘嘿,你还犹豫什么,喝完这碗酒你俩算是认识了!”我抬起头,端详着眼前女子,高佻个儿,两眼含情,肤色灿如盛开的挑花,两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甩在脑后……这姑娘我印象深刻,早晚走路去学校教书,经常远远看见她在菜地那儿挑水淋菜,我不时放慢脚步,欣赏她的倩影……我正胡思乱想当儿,眼前的姑娘已经开始喝酒了,而且很快就喝完碗里的酒,只见她举着空碗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意思在说该轮到你了!我二话不说,不加思索便一口气喝完手中碗里的酒。在一片叫好声中,大妈趁机又帮我俩斟满酒,这次,她亲自端起两碗酒碗,分别递到我和姑娘手上,左看右瞥后,笑眯眯地说:“好事成双,来,再来一碗,饮净!明年的今天我希望能喝到你俩的喜酒!”众人又跟着拍手起哄,看着又是满满的一碗酒,我左右为难了,一旁的姑娘却从容接过碗,已经开始喝了,这回她喝得慢了许多,几口后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举碗、送到嘴边,张开嘴,又一下将整碗酒灌进肚里…… 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三碗酒下肚,我已经记不清是啥滋味的了,只觉得眼冒金星泪水夺眶而出,眼前的姑娘和众人立即变得模糊起来。 趁着还没醉倒之时,我得赶紧开溜! 一路摇摇晃晃,回到家后便一头扑倒到床上。我哪睡得着,头脑开始撕裂般地疼痛起来,跌跌撞撞忙去找水喝,灌了一大瓢水后,头疼始终未停,站又站不稳睡又睡不成,几次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那种活受罪情景令我至今难忘。 学会喝酒是我当干事那年。我到一所中学任干事,经常开学校手扶拖拉机,负责采购学校饭堂菜米油盐,买公家东西同时,顺便也买自已吃的,比如买羊头牛头或且七七八八杂碎东西来熬上一锅,吃上两三天。跟我关系较好、一起煮吃的学校体育老师辉,平时喜欢喝酒,他有两只塑料桶,一大一小,大的可装四十斤,专装糖厂那种“糖泡酒”,小的是十斤装,多数装农村人自酿的米酒,不过这只小桶多半都是空着的,只有大桶里的酒自始至终未干过,还剩几斤的时候,辉就把它倒到小桶里,又去买一桶来,顺手抓几抓糯米放进酒里,辉说这样做可以让桶里的酒绵柔一点好喝一点。往往还不到三天,辉就开始倒大桶里的酒出来喝,那些糯米可能还没有泡软呢。几个男老师久不久过来和我们一块蹭餐,除了辉多喝一点,大家来了只想吃羊头牛头肉,喝酒只是碰碰杯子,饮一两杯而已,挺文明的,觉得自已喝不下了便可不用喝,没人逼你,更不会有“斗酒”一说。 猜码(本地方言,猜拳的意思)、模朴克牌斗酒,是多年后我调到这个单位后才开始学习的。 我所在这个单位在八九十年代招收有农民工两百多号人,这些工人几乎包揽了百色城内的所有装卸业务。 他们居住的地方,大多数就住在我单位临街两栋职工宿舍大楼的后面,这里建有几排低矮的瓦房,以前是仓库和牛棚马棚的,稍加改造后,成了近上百个农民工居住的地方。我作为单位工会主席兼秘书,少不了经常光顾他们这一居住地,有时登门查看有无安全隐患,有时与办公室人员一块帮他们修房门修床板修水管什么的。碰上吃饭时,好客的工人们往往连拉带拽,硬是叫我陪他们一块“来两口”。工人喝酒豪气,不是两口就能散场的,酒桌上大都用灰不溜秋土黄色粗瓷大碗盛酒,先干完两碗,第三碗后就开始嚷着猜码助兴,规则是谁猜输谁喝酒。 起初我跟他们学习这一游戏时,五根手指笨拙张开,不知如何伸缩如何变换,往往刚一扬手就被对方“抓马”。“抓马”是猜码中一句术语,准确地说是抓住对方的弱点。猜码人在猜码时,手指会不经易间弹出一种姿势,这叫: “习惯性动作”,你能“抓”住他这一习惯,就等于抓住他的码。吃了不少亏,我便开始琢磨这东西,觉得猜码确实是一种智力游戏,进入这角色时,不但要求头脑清醒反应迅速,还要做到变化多端,善于“抓马”。经历一年多实战加上我有点上心,我的猜码水平居然进步神速,往后跟人猜码输少赢多,猜码,也成了我后来每逢喝酒都必爱跟人玩的一种游戏。但是极乐则生悲,枪打出头鸟,对手常常几个人轮番向我进攻,我多次被灌醉得一塌糊涂,呕吐、失记、洋相尽出,少不了挨老婆一顿臭骂。还好,每次喝醉,过后几天一听到叫喝酒,我就绕着走,或找理由拒绝。 我单位原先的老经理是个大块头,能喝也能划拳,经常干趴桌上众多酒友。曾经有两名酒量不错年的年青人听了不服气,约时间在大排挡跟他斗酒,两人轮番跟他干杯,斗到最后均举手投降。我学会猜码后,老经理以后凡有酒局都带上我,多半是让我到场帮他挡酒,或是跟别人猜码助助兴。老经理喝酒还爱熬时间,不到深夜不归,不醉不归!酒后废话连天,往往来回就那一两句。我酒量太一般,经常喝到一半就逃跑,第二天经理便指着我额头笑着说,你够屎土!“屎土”是蔑称,贬意词,指办事能力差那层意思。两年后老经理调到另一家企业任经理,每到年底吃年饭时,都会喊上我们单位几个经理前去,其间也有我的份。到了那里,有时刚坐好,老经理就过来拉我到桌边,两人先猜码或模扑克牌斗酒,常常正餐还没吃上,就先喝醉了。 我单位在职职工大都是从农村出来,回去老家探亲时久不久会邀上三五个一块去凑热闹,这几年大家买小车多了,每次回去更方便,到家后更想热闹一番。因为有了车,常常是几辆车结伴而行,陪张三或李四去看望亲人,看亲人同时少不了喝酒热闹。老家早备好饭菜,一行人一到家就被拉进桌边开始吃喝。去远的要跑上两百多公里,当晚吃喝到大半夜才散尽,第二天早上又喝一餐,中午才赶回。有几次说去乡下赶集闹歌圩,到了圩集上,直接就奔赴职工老家家中,他家里已煮好饭菜,专门恭候我们到来。我们买了七八件啤酒和一两件白酒,吃完饭后便开始喝酒,先是自由活动,即碰碰杯,随意抿上几口。当喝到三四杯后就开始分边猜码。此时桌面上已倒满一大一小两碗酒,大的是盛汤水那种大海碗,专装啤酒,小的是吃饭用的搪瓷碗,装烈酒,输码的一方任选其中的一碗酒喝,要喝到一滴不剩后才有资格继续玩下去。如果双方人数差不多,我公司这边多半会占上风,但是身在异乡,人家玩人海战术,我方只好举手认输。 我有个亲戚是个乡干部,此公人称“酒缸”,有一回他带几个友仔来我家喝酒,我也找几个会喝酒的来陪他们。那天从中午十二点多钟喝到下午六点多钟,一桌人,有的倒在沙发上,有的伏台睡着了,有的现场直播--呕吐了!场面一片混乱狼藉,唯独我那亲戚还能谈笑风生,他帮我收拾完桌上碗筷,然后伸开双臂,左右开弓,搀扶着两个醉汉姗姗而去。 酒乐人,也害人,嗜酒者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我的朋友辉过度饮酒,六十岁不到就走了,据说在医院弥留那几天,他还嚷着要喝酒。我那老位经理,退休第二年是他小孩结婚,婚礼那天,自然少不了我,当我走到老经理身边和他打招呼握手祝贺时,他竟然表情木然,目光痴呆没有多大反映,他老婆上前解释说:“他呀,喝多了废喽!”我不禁长久凝视着眼前这位原先屁股浑圆、声如洪钟、腰杆挺直,两瓶烈酒下肚后依然谈笑风生的强人,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了。我心中又一次被震撼了,当晚酒桌上我只喝了两杯啤酒就告退。才一年多,老经理就病故,是酒精毁了他。 我那位当乡干部的亲戚,是在任上去世的,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听说他二十岁便开始喝酒,当乡干部后也因喝酒太多影响过工作,从副书记位子下来当一名普通干部,心里不平衡的他更是天天用酒精来麻醉自已。每回出来市里,说是来办事,实则是找朋友喝酒的多,半醉半醒的他下午六点过后才打电话找我,第一句话就说要来我家喝酒,我不好拒绝,等他来了之后只能陪他再喝一会儿。他先是胃出血住院留医了三次,每次出院后不久便又喝上。再次留医,这一次是胃大出血,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他去找乡下郎中治疗,希望能根治,郎中给他开药后说:“我这次给你开药,回去后一定要把酒戒了,否则没有下次了。”我亲戚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病好后早晚又开始贪杯,不到一年,他胃病再犯住院,这回病变转癌,不到两个月就死在医院里。 我现在不断提醒自已:年纪大了,喝酒必须悠着点,能推就推,能喝也要少喝一点,能戒就更好! 什么事过了头都不好,喝酒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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