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

                                               

1、那年我十四岁，到我大队读初中。

    我能上初中学校读书实属不易，因为学校开学一个多月了我还在他乡工地上和叔叔大伯们忙着挖泥土搬石头修水利。是母亲找到生产队长，队长亲自出面和我继父面谈，最后继父总算同意我继续升学读书。于是，母亲叫人通知我回家，我匆匆回到家后又匆匆赶到学校要求报名，走进校园时已经开始放晚学了，正好遇上从小学上来一直教我数学课的黄茂良老师，他问明情况后二话不说，带我去报了名。

我就读的这个初中班差不多有六十个同学，均是不用考试就能进来读书的。年龄个儿不一样，l2至17岁不等，大小高矮参差不齐，看上去犹如大哥与小弟、大姐和小妹同坐在一个教室里；文化水平也不一样，有的同学念一段短文佶屈聱牙，还出现不少错字，算一道多位数加减乘除法弄了好半天。更让我诧异的是，从入学的头一天起，我就被班里穿着白蓝黑黄色服饰的男女同学们耀花了眼，不少男生的头发还梳得油亮水滑，语言丰富且诙谐，常常逗得女生们笑弯了腰，班里充满了青春阳光的气息，跟村子里的小学校比，可谓是天壤之别，不仅让我惊叹也大开眼界！

我这个大队大多数村屯属小平原，土地肥沃又有水利灌溉，有 “鱼米之乡” “富庶”美誉。不少生产队，社员一天的劳动分值竟然达到七八毛钱，这个收入，放在全公社，已属天花板了。也有一天劳动收入不足两三毛钱的生产队，其中就包括我所在的这个山村，不单单是人多地少，更是土地贫瘠，还大都处在山旮旯里，温饱还远远没有得到解决。

收入高了，不仅能填饱肚子，也体现在穿戴上。

入学后，面对这样的同学，我除了艳羡，还如作家陈忠实说过的那句话---自已不能不“顾影自卑”。因为反观我自已，经常挨饿、天天光着脚丫上学不说，衣着方面，仅有一套黑不溜秋半新旧衣裳――这是我唯一一套穿得出门的衣衫。白天，我穿它去上学，一回到家后赶忙脱下放好，换上另一套破旧衣服去做工。面对如此窘境，入学后不久我曾经向父母提出给我添一套新衣服的请求，得到继父回答是“要想买新衣服就回家参加队里劳动挣工分！”母亲低头不哼声，立在一旁无奈地叹着气。我家兄弟姐妹多，仅靠父母劳动，继父空有一身蛮力却致富无门，每天除了唉声叹气，就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我们兄弟几个如今还能上学读书，已经是很不错了，都是母亲一再坚持的结果，如按继父想法，我和大哥早该辍学回家务农挣工分补家用了。所以，小学刚念到五年级时，继父就叫我和大哥参加队里劳动，除了耙田犁地，队里其他农活我们一样都没有拉下。我比大哥长得壮实一点，继父更是把我当成家中主要劳动力来使唤，小学一毕业，我就被安排加入到生产队外出修水利小组行列中，以至于差一点就失去升学读书的机会。

自打那次向父母提出要购买新衣服的想法被拒之后，我就再不敢哼声了，只好暗下决心把书读好一点。

不过，能有一套新衣服穿，依旧是我头脑里挥之不去梦寐以求的想法。起码，多出一套象样的衣服，让我能够有替换一下，在同学面前也不至于显得那样寒碜。  

2、一天早上我出门去上学，走到村头时遇上隔壁的韦伍大妈，她正挑着一挑茅草样的东西，正一扭一晃地走着，我上前打听才知道，她挑的草叫龙须草，是要拿到公社收购门市部去卖，挣钱的。

龙须草能挣钱？这让我如同在黑暗中窥见一绺亮光。晚上吃完饭后我马上跑到韦伍大妈家里再次打听，不仅知道每斤干龙须草能卖得三分钱，还知道哪个地方能弄到这个东西——韦五大妈说，龙须草在我们周围每座山头都长有，多少不同而己，它一年四季都可以收割的，现在是九月底，龙须草从春长到秋，已经停止生长了，此时，正是最适宜收割的时侯。想挣这个钱，最好去到远处高山上去找。韦伍大妈又说，他们几个老人大都赶往那龙山山顶去，那儿山高树木稀疏，遍地都是龙须草，就是路远难行，不容易咧。韦伍大妈说到最后，啧啧嘴，苦笑一声说 ：“我之所以要去割龙须草，每回拿去卖，挣它几毛钱，完全是为了能够吃上一碗米粉，一解囗馋！家里许久见不着丁点儿荤腥味了，每卖完一回龙须草，便可以吃上一碗米粉，正是为了能吃上一碗米粉，我才不顾自已年迈体弱以及跛脚，爬陡坡闯大山，辛苦十天半月，才实现自已一回心愿。”

回到家，我兴冲冲告诉母亲，我计划要利用星期天或且学校放假的时候去找龙须草，挣钱买衣服。母亲停了许久才说 : “山高路远，多留心，累了记得及时回家。”

星期天，东边开始露出一抹浅浅胭脂红时，我便出门赶路，当高山顶上戴上金帽那一刻，我已经踏上了这座离我们村有二十里远名叫那龙山的山顶上，开始我 “挣钱”之旅——割龙须草！目标两百斤以上！

韦伍大妈和另外两位老人既然比我早来了，他们正弯腰在不远处一处斜坡上埋头割着龙须草。

放眼望去，周围的龙须草确实遍地都是，可惜几乎被人割得所剩无几了，为数不多的不是与荆棘野草为伴就是长在陡峭上或石缝里，我伫立片刻，心想不能在这种地方跟老人们一块耗时间，必须另觅地点才行。于是我在周围转了一大圈，四处查看，最后才看准一处陡崖爬了上去。在这上面的斜坡上，可然有一小片还未有人动过的龙须草。

龙须草如少女秀发，匍匐在地上，它细细长长，已经失去了夏天青绿，变得有点儿暗黄色了，模样和色彩很像茅草，也如同茅草一样有锯齿状，不，它不如茅草粗壮，似拉长了的韭菜，又不如韭菜柔软青绿，却远超韭菜有韧性，模上去有点骨感又有点扎手，往时见母亲用它来绑东西或搓草绳，既方便又牢固，只是这小东西太普通也太容易得到，所以我一直忽略它的存在。今天我不仅要寻觅它，面对它，要把它割下来晒干，最后挑去卖掉换钱，两百斤，正好六块钱。隔壁经常帮人剪裁衣服的关春丽表姐说了，只要我有六块钱，就足够买布做一套新衣裳外加一件衬衫的了，她还说会随时带我去到街上挑选布料，拿回来免费给我剪裁呢。听母亲说家里的布票搁在柜子里，有两年了不曾用过一寸，这回该是我派上用场咧！

我立即动手割起来，直到眼前的龙须草割光之后才站立身子，这一站，忽然发觉自已手心手背不知何时被龙须草划破了好几道血淋淋锯齿状的细痕。我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立即按大人说的土办法:抓一把龙须草放进嘴里迅速嚼烂，然后连同唾液一同吐出来，在手心手背使劲涂抹揉搓几下。揉搓完后，我顾不上疼痛，一头窜进一处荆棘中又忙开来......太阳正午时，我感觉腰酸手累，只好停下来喘囗气，往四周张望，整座山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周围静谧得让人心里发慌，山风不时呼啸掠过，四周围的树梢荒草跟着摇曳起舞，我的脸颊也感到一阵凉飕飕的。这一停，我这才感觉到头顶的太阳变得热辣辣地灼人，喉咙干涩，仿佛在冒烟，紧接着饥肠辘辘也伴随而来，突然间全身发软，站立不稳。肚饿可以硬掌一阵子，缺水再不回家恐怕就走不到家了。我想起母亲交待过的话，赶紧收拾好龙须草，把它们捆扎好扛在肩上急忙下山。走到村头离泉水井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时，我将龙须草一丢，飞快扑进井里，双手掬水，喝到饱嗝才上来。

头一次割龙须草，收获有四十来斤，晒干后可能只剩下一大半，离我原先计划相差甚远。

又一个星期天到来，我再次行动，这一次继父两个儿子即我的大哥和三弟也兴冲冲跟着我一块儿上那龙山割龙须草。一直埋头忙到将近中午，我才停下休息去找他们，三弟早就躲到树荫下休息去了，大哥也催着叫回家。我只好叫收队，每人扛一捆自已割得的龙须草下山，像我头一回一样，到了村头泉水井边上，个个将肩上龙须草一丢，急忙下井找水喝。

这第二回割龙须草，我自已收获还不如头一回多，大哥和三弟每人才一小捆，加起来可能只比我多一点而已。大哥和我同在这个初中班读书，我俩个子都不高，大哥更是比我还瘦小，并且胆小内向，这种性格正好与我相反，也许正是他这种不淘气的原因，我们兄弟一同买的衣服，他往往还是半新时，我这里已补了多处补钉了，所以大哥对买新衣服从不着急，不过听说我要割龙须草买新衣服，大哥和三弟也兴致勃勃加入进来。                           

3、那龙山上的龙须草越来越不好找了。为了尽快找到更多龙须草，必须改变地方，寻到龙须草多的地方才行。晚上，我不再去找韦伍大妈，而是找阿真打听。阿真比我大三四岁，几年前就不读书了，模鱼模虾找土特产挣钱他最在行，听村里人说他每个月都有一挑山货拿到公社收购门市部去，一次就能挣上一两块钱，令我们这些小学生很是艳羡。阿真由于家里穷，经常自我行动找点山货补家用，加上他个子矮小，队长也任由他去闯荡。

阿真爽快，答应带领我们去闯大山。

过了两天正好到了星期天，太阳还没露脸，我就带上大哥和三弟到阿真门前坐着等他。今天我们兄弟仨都换上了母亲刚买给的新镰刀，我衣袋里还藏着两只煨熟了的红薯，是我们孝敬阿真的，作为徒弟，我们必须表现好一点。

阿真可然厉害，带着我们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刚一到那里，我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整座山脊，几乎覆盖了龙须草！心想这世上真奇妙，既然有大半座山头全都长有龙须草！不过我也高兴太早了，这里龙须草多，来找割的人也多，有几个邻村小孩和老人已经比我们早来了，他们正埋头忙着，根本没在意我们的到来。再看脚下四周，龙须草不是刚刚被割完，露出白花花的根茬，就是刚割有十天半月，正冒出韭菜样的嫩苗。阿真告诉我们说 : “龙须草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后很快又长出新苗，不过要等上好几个月后新苗才长长，才可以再次收割它。”阿真说着，带我们绕过这些人，一直走到另一座山的山脊后面才停下来。可然这里有很多龙须草，应该还没有人涉足，他叫每人相隔十多米远，便各自忙开。

太阳还不算很辣——可能还没到中午，阿真就吩咐大家收拾好龙须草，赶紧下山回家。走在路上，他回头对我说: “找龙须草必须来得早，走得也要早，因为在这儿高山上，到了中午的时侯阳光会很毒辣的，加上我们几个钟头不吃不喝地忙着，再不休息，身子就出毛病的。”我听得似懂非懂，想着累点怕什么，找到更多龙须草才好嘞。但细细一想，觉得阿真说得有道理，前几回来割龙须草，每次回到家后我就感觉累得不想动弹，幸亏每一次都走得及时，再晚的话，真如阿真说的身体会累出毛病来呢。我边走边想着，不时伸手模一下肩上这捆沉甸甸的龙须草，心中不禁荡起一种甜蜜的情怀。

好景不长，几次后，几个小孩老人尾随而来跟我们抢割龙须草，这座山上的龙须草又变得所剩无几了。这天回家路上，阿真告诉我们说他已攒够了几十斤龙须草，从明天开始，他要暂停一阵子。

虽然忙了好多天，但是离我两百斤的目标还差得远，要实现这一目标，我必须继续努力才行。

卖完龙须草，大哥和小弟就打退堂鼓，不愿再跟随我爬高山忙这苦差事了。

我只好单独行动，依旧到这座山头寻找龙须草——我要为我的梦想而不懈地努力！

又是一天过去了，这天我踏遍了山坡上犄角旮旯，一直感到头昏眼花时才停下来，抬头看，太阳西移，应该是到下午了。我急忙捆绑好龙须草，用手提上来掂量好几下，估计只有三十来斤，这么少，让我感到很失望。我呆呆伫立在一块石头上四下张望，尽管囗渴难耐，感觉喉咙在冒烟，却不甘心马上回家。此刻，我最关心最牵挂的是往后该咋办，上哪儿去找龙须草这一问题。

一阵风吹来，我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突然，山谷对面几百米远的一座大山吸引了我的目光，悬崖边和矮树下，依稀见到茅草样的一绺绺暗黄色的东西正覆盖着，貌似龙须草。我心中一阵狂喜，手搭凉棚看了又看，虽然仍看不清楚，但我心里敢肯定，那里一定有龙须草！                        

4、回家一问母亲，知道是邻村的一处大山，要绕走很长山路才到达那儿，所以附近几个村屯很少有人去那儿打柴或找龙须草。为了实现两百斤龙须草目标，我才不惧怕什么山高路远呢。我马上跑去找阿真，想约他一块行动，阿真一听说去那么远，便一囗回绝了我的好意。

到了星期天，我干脆谁也不告知，手执一把镰刀，在蒙蒙晨曦中迎着潇瑟寒风，朝着一条陌生的道路进发。

出了了我们村，上一处山岗后不久，就拐进一座大山。昨天我认定那座大山的方位，大体上应该是从这里经过的。一条小径从大山中间模糊且断断续续向前延伸，路上阴森森，怪石嶙峋，不时有树枝藤蔓荆棘伸向路中间挡住去路，使得眼前深幽曲径更加难行。这些都难不倒我，我脚下已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身子瘦小轻盈，在这小道上行走如履平地，脚下步子像小鹿般跳跃。走过眼前这座大山后，再爬上一道山岗，过了山岗，又拐进一片石林里去，山路变得更加曲岖陡峭，当走完一段长长斜坡后，我终于看到一座曾似相识的大山。我停下来抬头看了又看，没错，就是这里，是我上次看见的地方！到了山脚下，往上看去，一百多米远的小悬崖边以及小树旁，可真的长有龙须草！

    我心里一阵雀跃，顾不上喘囗气就奋力向上攀爬，当爬到了一处斜坡地后才站立身子观察四周，龙须草虽然比不上那龙山俯拾即是，它们还是随处可见，这里几根那里一丛，正顽强地施展着大鲶鱼须般长长的身子，匍匐在这荒野上。应该是还没有人触碰过它们，才显出这等自然而潇洒。我挥动镰刀，动手开割，直到眼前所有的龙须草割完后，才跳到另外一处斜坡上停下休息。眼前除了龙须草，其它杂草也稀疏地生长着，灌木林大都只长有两三米高，有的叶子已经凋萎，在风中兀立着。山头萧索，山风不停地呢喃，偶尔才飞来一只小鸟落在眼前树枝上，啾唧一声，很快就飞走。

寂寥得令人心慌。

不过此时此刻，我心里倒是很踏实，不用担心有谁来跟我抢了，脚下这座山头上的龙须草，应该统统归属于我的了，够我忙上个把月！至于眼前的小山崖、荆棘和灌木丛，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太容易就能应对。我这一停，自已身体也得到了舒缓，紧接着，再次挥动手中镰刀，专挑那些长而青的龙须草下手。

寒假适时而至，我高兴难以言表，因为我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来这里割龙须草了！

每天到来，我都沉浸在一种满足和喜悦的氛围中，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镰刀，嘴里一边哼吟着所记住的歌曲，在这寒风潇瑟的山顶上，歌声，也许是我最好的伴旅和心灵诠释。

如果不是继父一再催促，叫我一定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去挣那几个工分，我还真想来这座山上再割上十天半月的龙须草呢，力争超额完成我的目标。

参加生产队劳动后，我对去割龙须草依旧念兹在兹，只能久不久偷溜一天半天去找它，此时的龙须草已没了当初青绿茁壮，像个病秧秧的老人软塌塌卧在床上，等待来年春天再次蓬勃起来，不过此时它所含的水份最少，拿回家晒上两三天就干了。春节初二那天小队继续放假，母亲和妹妹说要去外婆家，继父醉酒还没有起床，晨曦初露，我就赶往深山，寒风跟刀子一样刮着，光着的脚丫不一会儿就变得红肿生痛麻木，我才不管那么多，毫无顾忌地赶往我的目的地，要为实现梦想而拼博！                              

5、很快就要到了二月底，离新学期开学时间已经为期不远了。我的目标看来也应该是实现了:约两百斤已经晒干了的龙须草，它们就堆放在二楼阳台角落里，足足有一大堆，跟我身高差不离。经过两天拿去翻晒又经过几次精心挑捡，那些杂草包括枯黄霉变的龙须草已经被我一一择出来清除掉了，剩下的都是当年青一色生长的龙须草。公社有关门市部收购龙须草，据说是拿去工厂制作成布料的，在我想像中，这种布料一定非常美观，也一定非常耐用！

天还没亮，迷糊中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轻响，我起床想看个究竟，走到阳台时，见继父和母亲正在那儿忙着什么，走近一看，见有几捆龙须草已经捆绑好了。母亲走过来轻声对我说: “家里缺钱，先补家用，你买衣服迟一点吧......”我听后瞠目结舌，悲辛地伫在原地，突然鼻子发酸，走过一边去偷偷抹泪。

我被安排跟继父去卖龙须草，天还没亮，我俩就披星戴月赶路。

继父挑着一大挑龙须草，脚步铿锵地走在前面，我这一挑可能只有五十来斤，对我来说不算很重，但是我脚步沉重，久不久与继父拉了好长一段距离，见继父回头望，才赶忙加快脚步跟上。我一路魂不守舍，心中无比地沮丧，与继父更是无话可说，久不久伸手摸一摸肩下的龙须草，心里愈加失落。我知道家里穷，也没有任何挣钱的门路，父母为了多挣工分，同时也是不敢违反生产队的纪律，所以从不敢上山找龙须草卖的。韦伍大妈不仅脚瘸了，年纪也大，队里的几个老人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因此对他们才特别照顾，任由他们上山找点山货补家用，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学生。

到了公社收购门市部过秤，两挑龙须草共有两百一十三斤，得六元三角九分钱。

继父收好钱，带我走进商店去买东西。继父一下买了四斤食盐一瓶煤油十包火柴，接着我们又到另一个柜台旁，我提出要买十本作业簿，拿回家几个兄弟分。继父听了，嘴 “吧嗒”一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模钱出来，他只买了一本作业薄和十张白纸，交到我手上后说: “你这次辛苦，作业薄归你，这十张白纸拿回家慢慢剪好钉好，得好多本作业本咧，够你们兄弟用一阵子的了。”一张白纸比一本作业簿便宜得多，继父经常买两三张白纸拿回家剪好钉做几小本给我们当作业簿用。

今天所买这些，都是家中紧缺的东西，光食盐我们家就已经向邻居大妈家借了两回了，每一回去借盐我都拉上小弟，让他拿一个味碟走在前面，借回来的食盐要分两餐用，一锅青菜寡淡无味，似没放盐巴一样。

买好东西，我随继父步子匆匆，来到一家粉店门口前面，门外摆放着几张桌椅，继父叫我找位子坐下，他自已走过去买东西。不一会儿，继父就端来两碗米粉，把一碗放到我面前，催道:“吃吧，吃完回家，下午我们还能赶上队里半天活儿咧。”说完，转过身去，一下又端来两样东西：一碟鸭爪和满满一碗散装白酒。继父看了看我，搓了搓手，抓了两个鸭爪放到我的碗里，这才拿过筷条坐下。

继父先端起眼前那碗酒“吱” 的一声呷了一口，咽下后，嘴巴紧闭，许久，随着“吧嗒”一下脆响，这才张开，只见他点一下头，伸手拿过那碗米粉，送到嘴边，猛地张开大嘴，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汤，随后夹住一大团米粉送进嘴里，随着喉结上下蠕动，嘴巴又一次“吧嗒”脆响，紧接着抓过鸭爪，咯吱咯吱地嚼起来，跟着呷一囗酒再喝一囗汤......

我不再看他，把脸传向一边，但是继父那 “吧嗒”声和 “咯吱”声不时地传进耳朵，我知道，继父此时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

继父真够奢侈的，今天这顿午餐费用，不知要耗掉我多少斤龙须草的收入，换是我，压根儿一粒糖果都舍不得买的。为了挣钱买衣服，这几个月来我一心扑在割龙须草上，旧衣服已经一补再补了，学习也被耽误了很多，为此黄茂良老师有一天下午还专门叫我到他宿舍里去进行询问......

此时此刻，我早忘了劳累，忘了饥肠辘辘也忘了因攫龙须草而被划破得伤痕累累、满是血痂、黝黑到难以洗掉的手心手背，在继父一再催促下，很不情愿地端起碗来，我先把鸭爪夹回碟中，才慢慢地吃起来，每吃一囗，满腹委屈与无助不可名状地涌上心头，恨不得找地方去痛哭一场。

我人生第一次挣钱，想不到竞有如此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