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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远较空闲，就帮着母亲做些吃食。
清明前的鸭子最饱满，这时养鸭的家庭都会盐鸭子。取鸭子即鸭蛋若干，开口甏一只，稻草灰一盆，配好盐水，将灰弄湿，取蛋一只团在灰里，放一层加层盐水灰，直至摆满，上面再铺一层盐水灰，这种称灰鸭子；没有稻草灰可以用泥，应该差些。还有一种用盐水浸，则称盐鸭子。两周左右可取出洗净煮熟可当和饭。这是只好和饭，有越谚：眼大无光，盐鸭子镂黄。意即咸鸭蛋的黄真的好吃。
越谚道：小暑杨梅满山红，夏至杨梅要出虫。小暑过杨梅成熟，买点杨梅，去小店里打来糟烧（用酒糟做的烧酒），找只玻璃大口瓶，做杨梅烧。杨梅洗净，用凉开水一淋，沥干，倒入大口瓶，放点白糖，再倒入烧酒没过杨梅。一周后这杨梅烧就可食用。通常在被雨淋后大人会取出杨梅烧，赶紧让子女喝点杨梅烧、吃几粒其中的杨梅。越州农家必备杨梅烧，即使在城里不少人家也备着。
买来甜酒药，放在汤碗里用刀柄捣碎；糯米饭煮熟，摊凉至三十七八度，将捣碎的酒药倒入米饭中，拌均；然后取一只有盖的开口容器，钵头或大搪瓷碗，装入压实，中间做个窝；保温放置，一昼夜后若有香气传出，则成功了，除去保温物，只见表面有少许毛状，窝里有水，尝一下蛮甜。这酒酿得马上吃掉，不然变酸，因当时没有冰箱。
一起伏，几乎家家都要做酱、晒酱。小麦磨粉做成饼状，如是咸酱要放点盐，甜酱则不用盐，放入稻草中发酵，等长出白毛来，水烧开，等凉落，倒入钵头，放入酱饼，然后放在墙头，让猛太阳暴晒；看上层晒得红透，用筷流一流即搅拌，得每天照做；有的怕麻烦，晚上找个东西一盖，第二天一揭，继续暴晒，直到晒透，透红厚笃，放入容器保存。那时节，石墙头上摆满了在晒的酱缸头。
晒好的酱的吃法蛮多，常见的是晒酱直接放在盘子里摊开放点香油煮饭时蒸，凉落用刀划分成数块，吃饭时当和饭；还有就是酱搞（搞，同音白字，搅的意思），代替酱油，什么酱搞芋艿、酱搞螺蛳、酱搞螺蛳羹、酱爆茄子，最好吃的怕是酱搞鸡冠油。越州特产之一的贡瓜就是将黄瓜腌一头再用酱搞的。
从园里拔来老苋菜，将叶削去喂猪，梗子洗净，切成寸段，浸泡半天，捞出晾干；倒入脸盆里，撒上盐，拌均拌透，然后装进甏里密封让其发酵；三天后开口检查是否发酵，正常发酵，则倒入冷开水，再加点盐，让它继续发酵，隔天后检查是否发透。若透哉，便是霉苋菜梗，则取出放在碗里加滴菜油，摆在饭架里蒸。浸过的卤可以用来蒸豆腐，若将老豆腐浸在霉苋菜梗卤，便是臭豆腐；浸冬瓜则是臭冬瓜。霉千张也是类似做法，不过是燥霉。越州特产之一的霉豆腐也是这样做出来的。
还有霉菜头，越州人称的菜头，就是菜的根部，将地里的菜拔起，用刀切下菜头，浸泡一下，洗去洗沙，晾点干，装入甏内，甏口密封，让它发酵。三天后，打开密封查看一下是否发软，即霉成。若霉成了，就取出一碗，放点咸头，滴点菜油，在烧饭时蒸，是碗好和饭。
手捏菜现做现吃。菜放长就不新鲜了，可以堆点黄，切成半寸长，置于盆里，放点盐，用手捏透，放在碗里，淋上菜油，烧饭时蒸；吃起来咸鲜香。
在越州人眼里没有可浪费的食材。
秋天，队里分来番薯，吃不完则做些番薯片，可炒熟当零食。
番薯去皮煮熟放入脸盆内掏糊，撒点炒熟的芝麻，饼干箱底朝上，沙布或大手绢一块水浸下绞干，放在底里，用菜刀刮起番薯糊，夹平，连同沙布一起倒置于干净的晒匾上，沙布轻轻取下，晒结壳，翻几下晒成干，剪下来，用砂炒成番薯片，可放在饼干箱内保管。番薯片酥脆微甜带焦香。
做腌菜通常是在冬季。白菜选用本地的高脚白，太阳下晒瘪堆黄，按配比买来粗盐，在缸里将菜叶卷拢排成一皮撒盐用脚闹（即踏或踩）实，再放一皮菜撒盐闹实，最后用剩菜叶盖面，再用石块压实，几天后盐水加泡沫上来没过，一个月后就可食用。那时候家家都有腌菜缸，立冬后家家趁天气好割菜或买菜做腌菜，屋前屋后到处是一摊摊的白菜。越州有老话：干菜腌菜长和饭。缸里腌菜取出一株再压好，腌菜洗净，吃法有：直接生吃，切细淋点熟菜油或麻油；腌菜切成一寸长，放点菜油在饭锅里蒸熟；腌菜当配菜，如腌菜炒豆板、腌菜汤等。腌菜清脆爽口带有咸鲜。
倒笃菜又是另一种做法。选取九心芥菜，晾干堆点黄，类似手捏菜做法，放在甏里，一层层筑实，用箬壳封口，然后倒笃放置阴凉处，一周后可吃。吃法类似腌菜，咸鲜相当足。
干菜是越州特产。腌晒干菜，越州人家家户户都会做。做法类腌菜，大多用高脚白，好点用芥菜，有大叶芥、九仙芥也称九心芥。盐得放得少些，两周后取出，整株的挂在竹杆上晒干，称长干菜；腌前切成寸段，腌透取出放在晒匾上晒干的称短干菜。干菜放入甏里，可生吃也可蒸熟吃。后来条件好转，有些人家则是做笋干菜，毛笋快落市，最便宜时，笋剥出洗净切片煮沸放凉与腌好的干菜拌在一起，过个夜晒起。还有笋干毛豆肉，也是类似做法。
小远还帮母亲做菜，利用当地当季的做菜坯料。诸如干菜炒四季豆、干菜炒长豇豆、干菜煎豆腐、干菜烧素几、干菜丝瓜汤、干菜蒲子汤、干菜活芦蒲汤、清蒸红酱、清蒸鲫鱼、干菜毗肉、炒青菜、炒茄子、饭焐南瓜、饭焐青菜、饭焐茄子、饭焐茭白、饭焐芋艿、饭焐芋艿头、饭焐洋芋艿、饭焐萝卜、生伴豆腐、煎豆腐、油汆花生米、玉兰头、南瓜炒万虾、炒三丁、红烧肉、红烧芋艿、红烧萝卜、芋艿螺蛳羹、煎带鱼、葱烤鲫鱼、懒惰并子等。
大灶里烧火时，小孩子们通常搞点小制作。小远将小一点的番薯放入刚烧烬的稻草灰中并加以裹住；一会儿用火钳将它翻个身，等一会一试酥软就用火钳钳出来，拍去草灰，焦香味直冲鼻子，煨番薯成了，凉一下，扯皮搿开就吃，香糯甜，真是好东西呵。煨年糕也是类此操作，但没那种甜味。另外在冬天，将刚烧烬的稻草灰铲到火熜内，用于暖手，小远在内撒一小把稻谷，不一会就听“啪啪”作响，一看，爆米花成了。
冬季，买来黑枣和加饭酒，取一只饭锡锅，洗净晾干；黑枣用冷开水洗一下晾干，倒入锅内，留点空间，因为酒浸枣后会变大；倒入酒，没过黑枣，盖实。这称酒浸枣子，当滋补品，晚饭时在饭前吃几粒。
到了腊月，条件稍好的家里会做些越州人常吃的年货，有酱货、腌货、干货、醉货及糟货；如鱼干、蜡鸭、腌肉、酱肉、醉鸡、糟鱼干等。
电通到了村里，各家由队里的电工拉上电线接上电灯，美孚灯（即煤油灯）时代结束。不多时，家家又装上有线广播。小远家的广播就安装在楼梯上方，每天定时播放新闻、歌曲、戏曲，临时播放通知。有了广播，也可知道时点了，听广播声吃饭、做饭。
在农村最有意思的娱乐是看电影。在农忙季节前，公社会组织流动电影放映。因小叔在大队部，消息还比较及时。晚饭早点吃好，有的人家会炒一升瓜子，占好地方，也有的会请亲友来，一阵忙碌。小远往往独自行动，吃完饭，整理好碗筷，对母亲说了声：我走哉，就赶到后桥下的大晒场，这是大队的露天会场，土台两边水泥杆上早已挂起白色银幕，放映员在后面中央的一顶桌子上装机试带，晒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先来的是一批孩子们，抢先占好位置。小远挤到放映机旁一边看放映员摆弄一边看电影，先放中央记录电影制片厂的新闻记录片，如外宾活动、各地建设、科教成果，有时还有农技短片，时间不长，换片后，随着“咣咣咣”声音响起，银幕上出现八一红星的闪光，不知谁出声“是战斗片”，年轻人躁动起来，项颈伸长，调整位置，使劲观看，一会儿担心、一会儿激动，似乎自己身临其境。电影看完，有时这部电影还想看，就赶到邻村去看。
大队有宣传队，有爱好文艺的青年男女，包括本村的和来自城里的知青组成。农闲排演样板戏片段，在农忙前或重大节日在后桥下的大队露天会场演出。那天晚上演出《智取威虎山》片段，小远早早来到土台，转了一圈，在后面看他（她）们化妆、演出；哪京剧唱腔有板有眼，吐词清晰；扮演杨子荣的青年后来成为村支书、省劳动模范，演小常宝的姑娘声音清脆。演栾平的小伙不知为何，答着话时，突然他帽子掉地上，忘了接话，连忙去拣，台下社员们哈哈大笑；后场拉二胡、吹笛、敲鼓打板的人中有两位知青，其中一位就住在小远隔壁十一队的仓库里。
大道地对面的王嫂，瘦高个，长得清秀；嫁过来比小婶早两年，年记却比小婶小。白天就在小远家的廊下与小远母亲她们一起做着手工活；她与小远关系挺好，不时地开开玩笑，什么“话煞勿相信，老鸭有九斤”、“大人话错再再话过，小人话错打屁股”；经常请小远过去帮忙烧火。夏季她穿得单薄，动将起来胸部一颤一颤。她家就两小间房屋，里面一间为房间（越州人说的房间就是住人的卧室）、外面一间是灶头间。小远去她家一转，看到房间很小，一张木床就占了大部分面积，床前一顶梳头桌，里面叠着三只木箱，床边踏脚（一长块木板），靠墙一只马桶箱；床右墙是箫墙，外是大河，箫墙上方有个小窗；左不到一米有个大木栅窗。灶头间也就是一乘大灶，一口樑厨，一顶小桌，桌上放砧板菜刀。王嫂炒菜，小远帮她烧火，她到灶下查看火势，一低头，颈下的圆领衫内的景象落入小远的眼帘，两只饱满抖动着。王嫂也发现了，嘿嘿一笑。两人边做菜边聊天，王嫂讲起有人听房，小远颇感到惊奇道：有介事体？王嫂说：你王哥感觉到我们俩睡觉时，窗外有响动。小远心想，他们夫妻多年未见王嫂肚皮大出来，会不会与此有关。王嫂脸有点红，心想：懂么勿懂，捧了乱胸（吻），接着聊起小孩之事，说他俩看过不少郎中，吃过很多土方药，还求了送子观音。小远怀疑是不是因此事影响了王哥，小远说出他的担心；王嫂说，嗯，我多开导开导他。过了一会，王嫂突然脑子里闪过一句当地俗语：看看寿古古，还是老师傅（意指真人不露相）；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小远，诺老师傅呵。
经多方努力王嫂终于有喜，生下一女婴。俩夫妻很是高兴，叫邻居们吃满月酒、剃头酒、得周酒（即满一年）。越州人酒（席）多，出生、上樑、进屋、高中（考上）、婚娶、寿庆、祭祀到白事都会办酒。小孩子大大很快，眼睛一瞬，癞孵鸡娘变鸭，小家伙已开始牙牙学语。王嫂将她放在廊下，小家伙坐在窝栏埭里，给她唱着童谣：哥哥喔，雄鸡讨老婆；仙鸡吃糖茶，小鸡抢人家。
天落哉，马来哉；癞子豆腐腾翻哉，句去姆妈要骂哉。
两支辫子翘翘，问诺老公要要。
点点罗罗，老鼠做窠；花猫来拖，吱吱喳、吱吱喳。唱到这里用双手摸小孩的膈肢窝，小孩往往笑出声来。
如果有摇篮，则边摇边唱：琅琅琅，马来哉；大人小人都走开，马脚弹起自吃亏；琅琅琅，轿来哉；大人小人都走开，屋里点心搬出来。
小远他们大人小孩在一旁起绍头（起哄），逗着小家伙，她不哭了反而笑了起来。
还有关于舅舅外婆的。《舅舅》：舅舅舅舅，湖里游游；冷饭头偷偷，盐鸭子搂搂；舅舅舅舅，湖里游游；马桶角落头苟苟，砰个一脚头，踢到河江头，还道是只大黄狗，原来是伢大娘舅。
《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留我吃碗茶，茶水茶缸别人家；水缸里头结莲花，莲花谢，姐姐卖；卖到山里山、弯里弯，萝卜开花结牡丹。
小婶家的女儿也就是小远的堂妹比店王的囡大三岁，小婶则让她伸出双手，母女拍着双手，按节拍，唱起《大家来打麦》：一箩麦，两箩麦，三箩开始打荞麦；劈劈啪，劈劈啪，大家来打麦。
这些小家伙，小远空闲时会接手她们的娘：小远，过来，诺给我抱一歇。小远或抱着坐在凳上、石板边沿；或抱着走来走去，抢人家、看四方，抱到河头看人家洗菜剖鱼，看人家钓虾扳鱼。冬天时，这些小家伙就呆坐或站立在团窠里，小脸红红的，小眼珠的溜溜，小远在旁边照看着，同时也逗逗她们笑，握握小手、捏捏小脸蛋、刮刮小鼻子。被越州人称为团窠的有两种，木制的木团窠和稻草编制的草团窠；团窠底部木栅或竹栅下放大点的火燪或灰盆；小家伙坐在团窠里比较暖和。
那年秋天，表哥来看望外婆，小婶让他编制两只草团窠和一床草搞肩。小远在旁边看着并帮个忙，递递稻草等。草搞肩，用稻草编制而成的垫子铺在床上，上面再加床垫被，寒冬来临，睡在上面，感觉软绵和温暖。两只草团窠，一只是坐小孩的团窠，另一只是用于保暖的饭团窠。后来小远自己也学着编制了只饭团窠，可以放只钢精锅即铝锅，用来饭菜保暖。
小远的哥哥在西郭门头的农职校读书，平时住校，周末返家，周一上学通常要带一周的和饭和米，和饭（菜）通常是不易坏的，如干菜毗肉、油煎带鱼，差点就是干菜腌菜，装在大茶杯里。学校提供蒸饭热菜。一天，母亲买到新鲜油洞鲞，用腌菜烧，一尝透鲜，就装入大口杯，让小远送到学校。下午小远出发，走上通往西郭门头的石板路。过西郭吊桥左拐再跨过桥折向东，不远就是区农职校。这是一家大户人家的部分，进门便是操场，原来的园地填平改建；右侧是一大院，外面一色三板萧墙；右拐进入房屋，有三进。第一进是食堂及杂间，过天井是第二进，有几间教室和学生住宿处，最后一进是办公室和教师宿舍。到校已是傍晚，找到哥哥，交接了和饭，哥哥和小远来到食堂，向师傅和取饭的老师介绍说：“这是伢阿弟，送和饭来”；哥哥取了铝盒（内是蒸饭），拿出和饭，在旁边坐下，打开铝盒，饭一人一半，送来的菜尝尝。饭后，哥哥领着小远在学校里转了转，说：“介迟了，晚上挤一挤吧”；兄弟俩来到二楼学生宿舍，其实是个通间，打了个地铺睡下，次日一早哥哥送小远到门口，小远转到西郭门头买了点菜就回家了。
一天下午，小远回家，看到灶头间坐着一位瘦长白净的年青人，母亲对小远说：“这是奈阿哥咯班主任老师，专门过来家庭访问”，小远叫了一声“老师好”，给老师添了点水，就到门口去了；过了一阵，母亲送老师出来，对小远说：”老师夜饭不肯吃，真客气，诺送送老师“，”噢“小远陪着老师走向台门，一路上，小远向老师讲着村里的情况，询问学校的事，走出前桥，绕过菜地，沿着通向蛟村的石板路前行，这时天有点暗下来了，老师对小远说：”不用送了“，小远说：“我送您到前面的蛟村”，“真的不用”老师看了一下小远，“那，老师你慢慢走，谢谢您来我家，谢谢您关心伢阿哥”，小远站在村头，望着老师远去，只看到老师转过身来，向小远招了招手，小远也向老师招着手，渐渐地，老师身影模糊了。小远后来才知道老师在樟村周边只有阿哥一位学生，他不惜来回步行十五六里来学生家庭访问，而且已是傍晚也不吃便饭，说话和气、待人诚恳，给小远留下了人民教师的美好印象。
珍宝岛事件后，中苏关系恶化，下半年形势更紧张，主席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全民“三防”（防空防化防核）兴起，大队集体组织挖防空洞，各家各户也挖。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及时放映，村里村外到处见挖洞，群众智慧、各种形状，多种挖法，堪比电影《地道战》中的地道。小远和几个同学一起还专门跑到相近几个村子参观他们的防空洞，村之间的土丘（坟头）被挖空，里面弯弯绕绕，颇有特点。
小远在后园角上挖了个洞，都是田泥比较好挖，几个邻居伙伴一起讨论如何挖怎样设计；还在大道地撬起并移开石板，往下挖，可是时间不长就有水了。第二年秋中苏关系缓和，不少防空洞又填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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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4 12:0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