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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风流》
第十二章（续）
晚上，有人敲淮海家的门，开门一看，却是“芲彣呺”，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大硬面本子。“你有什么事？”
“芲彣呺”也不说话，愣头愣脑就往屋里走，见到花枝，叫了一声“印大姐”，把大本子递给淮海。
淮海没有接，问：“你干什么？”
“一点小心意，请路科长收下。”说着打开本子，原来是本邮册，里面全是外国邮票。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要值几十万吧？我希望你不要干这种把人往牢里送的事情。”
“假的。”
他拿出一张邮票，递给淮海，淮海仍然没有接，看出是从邮票挂历上剪下来的。
“你拿走，不管是真的、假的，我没收过别人的东西。你不要往桌上放！”
他把邮册夹在腋窝下，说：“我三姨丈叫我来找你，三姨丈说：‘你带个口信给路科长，就说是我说的，让芲彣呺当老师。’”
“你三姨丈是谁？”
“袁世贵，市人事局局长，一把手。”
“我不认识，你也给我带个口信给他，就说我说的，有真才实学的人我们会收的。”
芲彣呺很尴尬，两只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面发呆，又说：“我对三姨丈说，路科长是个有学问的人，精通7国外语，你要提拔他。三姨丈说，人才难得，后生可畏，可以当校长。提拔校长在我三姨丈一句话。”
淮海说：“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芲彣呺走后，花枝说：“这人不是花向阳吗？”
淮海说：“你认识他？他现在叫花文豪。”
花枝说：“我妈妈和他妈妈一起住过医院，我见过他，那时他才上高中，喜爱学习，手里和口袋里全是写着外语单词的卡片，嘴里叽哩咕噜的，他妈妈说他不是考北大就是考清华，南大还看不上呢。他爸爸坐过牢，以前是哪个厂的司务长。他的三姨丈我也认识，以前是地委组织部的打字员，后来当了干部培训科科长，和小布在一个科，见人一脸笑，很会巴结领导，常到我家里来，爸爸上人大后，就不再来了，现在是市人事局副局长。他是老黄海街上人，你可能还记得他的父亲，就是以前西门缝纫店里的袁裁缝袁大胡子，我家的衣服都是他做，带着尺到我家里来量。”
这时家里又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是城南职业高中财会班三年级的学生，住在淮海家前面，正在复习准备参加春季职教高考，来向淮海请教数学。她问淮海：
“路叔叔，听说我们学校的芲彣呺到你们学校当老师了？”
“芲彣呺在你们学校干什么工作？”
“这人搞笑的事多呢。原先是门卫，但他想做老师，他的姨夫是市政府的领导，校长就把他调到教务处当教务员兼一个班的语文课。他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说：‘你们要学好语文，只需学一篇课文就行了，就是王安石的《岳阳楼记》，这篇课文只要记住两句就行了，‘先天下而忧而忧，后天下而乐而乐’。他给我们讲课，教材上的课文从来不讲，只是一遍遍地朗诵，主要时间给我们讲诗，说他出版过一本《世界优秀诗歌阅读和欣赏》，书很畅销，第一次印了10万本，一下全被抢光了，现在有好几个出版社争着要再版，印100万本，到时学生每人送一本，九折优惠。他自己也写诗，也拿到课堂上讲，写得都很滑稽好笑，我记得有一句，‘月亮像一个又白又嫩的肚肺亲吻我的脸’，学生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肚肺脸。他还说学好语文的关键是学好诗，而学好诗的关键又是学会朗诵，他是个大舌头，还一句句教我们朗诵，搞朗诵比赛、评优，得奖的全是他喜欢的女生。路叔叔，‘浩浩汤汤’的‘汤’究竟怎么读？”
“这里读‘商’。”
“他非说是我们前任老师教错了，连‘鱼汤’的‘汤’都不认识。他教我们一个学期，全班学生语文都不及格。他刚到教务处时，把教导主任的马屁拍得很响，还写顺口溜歌颂教导主任，一小半是歌颂教导主任，一大半是吹嘘自己，教导主任把公章交给他掌管。但时间不长两人就闹出了矛盾，他用教导处的公章在外面干了很多事，还经常擅自作主，改变教学计划、教学内容，向学生许诺，说当班干部，评三好生，写评语，全在他一句话，教导主任都听他的，还常常约女生谈话，做‘思想工作’。他还和班里的一个男生争风吃醋，在课堂上辱骂那个男生，被那个男生按在桌上打了一顿。教导主任坚决不再让他当教务员，也不让他教书。校长又把他调到总务处，开始时和总务主任的关系很好，但时间不长又闹得一塌糊涂，常常把公家东西拿回家，送给女学生，还送给学校门口看自行车的人，对看自行车的人说，‘只要提起我的名字就不要收停车费’，总务主任就叫他‘滚蛋’。他还用刀片把市图书馆书里的文章划下来，偷我们学校阅览室的杂志跟人换香烟。校长就让他代表学校，参加城南派出所的治安联防队。路叔叔，花彣呺这样的人都能到你们学校当老师，我不能去吗？”
第二天早晨，淮海刚吃完饭，家里来了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高高的个子，和芲彣呺长得很像。她站在门口，伸头朝屋里一瞧，把头一歪说道：“花枝，你好啊。”
花枝朝她看了看，说道：“哎呀，是王大姐，你怎么来啦？”
那妇女满脸堆着笑，笑得满脸皱纹。
“早就想来看看你，又怕耽误你时间，你是个能干人，能干人总是事情太多，今天我想，无论怎样也要来看看花枝，有五、六年没见到你了，太想了，有时想得心都疼——这是儿子吧，你看，你儿子这长得倒有多漂亮，像你，也像他爸爸。”
淮海对花枝说：“你抓紧点时间，宝宝还要喂奶，上班不要迟到了。”
那妇女对淮海说：“你是路科长吧？你们要上班，我就耽误几分钟时间。路科长，你看，向阳工作的事，还请路科长多关照。”说着把两张十圆的钞票塞到淮海6个月的儿子手里，小孩每天早晨被叫醒总要闹一通脾气，这时手里拿到钱就撕，花枝赶紧拿过钱又塞给了她。
“你这是干什么？”
她又把钱往淮海儿子手里塞，说：“给宝宝的一点见面礼。”
上午，孔校长来到淮海办公室，对他说：“姜校长的意见，让芲彣呺到教务科当教务员，挂个老师的名，看有什么课，让他讲几个课时。”
淮海说：“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教务员，他也不能当老师。姜校长也太没原则了。”
孔校长说：“是局里吴科长的意思。”
淮海说：“我就知道是吴忠厚的意思。”
“吴科长说是市人事局袁局长关照的，市人事局是吴科长的上级机关，他也要照顾到关系。”
“孔校长，你是正派人，我才对你说的，吴忠厚和芲彣呺之间，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袁局长的关系。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哪个要调进商业系统，不给吴忠厚送礼就别想进，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的家属在海滨县，调到市人民商场，劳动部门的手续都已办好，到市商业局，吴忠厚就是不接收，那老师就摸到他家，送了一袋大米，他收下了米，但还是不让人家进，后来给他送了钱。”
孔校长没接这个话题，又说：“看他那样子，还像是爱学习的人，以后让他去上电大，或者参加培训，学个专业。姜校长和吴科长也是这个意思。”
淮海说：“他华而不实，不是学习的料，等他学成后再来当老师。我们好歹也是省属中专学校，怎么尽调进这样的人，上次那个郝老师，对政治经济学是一窍不通，这次又弄来个更厉害的人，什么都能教，我真佩服他们，一肚子糟糠，也敢来当老师，老师可不是在市政府当干部。反正我不让他进教务科，出了问题我还要给他承担责任，也不同意他当老师，不仅仅是不学无术，就他那怪模怪样的打扮，怎么为人师表，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还有，我要提醒你们领导，他不仅不能当老师，能不能让他调进学校都是个问题，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考察了吗？我们学校现在的风气就不好，他这种人只会将风气搞得更坏。”
事后蔡书记对淮海说：“小路，我很欣赏你的为人，疾恶如仇，工作负责，我在部队时就喜欢这样的兵。但现在不是过去了，地方也不是部队，人际关系非常复杂，也非常重要，要做好工作，没人支持是不行的，现在干部提拔，群众基础很重要，测评、公示过不了关，让组织上也不好办。我常听人议论，说你批评人不留情面，在大会上不仅点名道姓，还要叫站起来回答问题，以后也要注意工作方法，他们是老师，不是学生。。”
淮海说：“这些老师自己担任的课不讲，到外面的培训班讲课赚钱，有的请人带一张《病假诊断书》”来，有的突然打来电话说生病不能上课，有的连电话都不打，让学生坐在教室里空等，我们的学生在学校难道就学这些不守纪律、吊儿郎当的样子，学校领导谁也不管，我如果再不管，教学还怎么正常进行。我已经对他们讲过，如果谁再敢违反规定，就请他们走人，请学校领导支持我的工作。”
蔡书记也是一副很无奈的表情，说：“小路，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刚到地方时，有人提醒我，市里哪个部门的人，就是一个驾驶员都不能得罪。你没来学校时，军转干部到地方后培训，都是由我们学校负责，有一年培训班结束时会餐，没有请军转办的那几个人，从此就不让我们培训了，就这么立竿见影。你别看我们学校的那些教职员工，哪个没有来头，哪个都得罪不起。特别是我们的主管部门，更是要照顾到关系，有一次局里一个科员‘推荐’来一个炊事员，我们已有那么多炊事员，但为了照顾关系还是收下了，可他后来又叫让那个炊事员当事务长，这可没法再满足他，以后就经常给我们找麻烦，还不能到局领导那里去反映，不关自己的事他们根本就不管，顶多轻描淡写地说两句。你要注意和局里有关方面搞好关系，有些人你以为我就看得惯吗？但为了做好工作，有时不得不说违心的话，做不想做的事。姜校长并不是糊涂，也不是软弱，等你当了校长——这是迟早的事，就会有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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