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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5-9-9 01:26 编辑
长篇小说《人生风流》
第二十二章
在这一章里,作者先要补叙一件事。
还在对商文军问题立案查处之前,一天,淮海在市商业银行查账,就他一个人,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他问。
“是我,老施。”门外是市商业银行纪委施书记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科长,有人找你。”
淮海皱了皱眉,把摊在桌上的几个账本合上。门外站着三个人,除老施外,还有两个年青的男女,其中一个是周颕。淮海见到周颕大吃一惊,上次和她跳舞时,是一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而今天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毫无光彩,面容憔悴、苍白,头发凌乱,神情惶恐。她身边的男子比她大不了几岁,高个子,清瘦,留着长头发,很漂亮,有点女相,估计是她的先生。
他们走进屋后,淮海问周颕:“你这是怎么啦?”
周颕也不顾身边有人,抓住淮海的手,像是被人追赶、急于躲到他身后似的,说:“路大哥,你得救救我,不然我就……”
淮海用手势止住她的话。老施给两人倒茶,请他们坐下。淮海对老施说:“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把门关上。”
老施出去后,周颕和那男子双双跪在淮海面前,淮海急忙把他们扶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颕紧张得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淮海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周颕点燃后猛吸了一口,被呛得大咳,然后又接二连三把烟吸掉大半,情绪渐渐稳定,断断续续地向淮海讲了一件他早已担心而终于发生了的事情:
昨天晚上,歌舞团的一个姐妹过30岁生日,周颕去赴宴,都是能歌善舞之人,宴会很热闹,不想她们的动人的歌声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市长施光耀。施光耀寻着歌声从包厢里走出来,见到她们这一桌都是花花绿绿的美丽女人,立即醉了,过来挨个敬酒,敬到周颕时,发红的眼神停在了她的脸上,和她又喝双杯,又喝交杯,然后又邀请她跳舞,她没等宴会结束就离开了。今天上午一上班,新华书店经理就把周颕叫去,叫她把一本书送到市政府,亲手交给施市长。周颕说我正在柜上走不开,叫经理另外派人去,经理说这是田局长指名叫她去的。
周颕来到市政府南门,南门是后门,进去不需要登记。值班人员问周颕找谁?这人是机床厂的退休工人,在市政府烧锅炉兼看后门。周颕说是给施市长送书,他说,什么书,让我检查检查,看过书后说:“《论三个代表》,这是好书。我还以为是黄书呢。”这个退休老工人很厌,凡是来找市领导的,他都要仔细盘查,有一年无线电厂股票上市,厂领导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提包,在门口被他拦住,非要检查包里是什么东西,那人抬出市主要领导来压他,他说:“送给书记和市长的东西更要检查,我知道你包里装没装定时炸弹。这样,你包交给我,我给你送去。”那人只好把包打开,满满一包全是原始股。这时周颕灵机一动说:“师傅,我不知道市长办公室在哪里,请你给我送进去吧。”那人一听,连连摇手说:“这种事我们做不了,得你亲自去。注意,是施市长,不要送给别的市长。”
周颕走上市政府大楼三楼,把书送到办公室,请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秘书把书交给施市长。那女秘书上上下下把周颕打量了个遍,然后说:“我不能代你送。你稍等。”拿起电话,不一会儿过来一个满脸毛胡子的男人,那是施光耀的正科级的小车司机,把周颕带到三楼最东边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关着,毛胡子敲了几下,里面应了一声“进来”,毛胡子推开门,没有进去,对周颕说:“进去吧。”然后关上了门。
施光耀的办公室也是一个套间,东边是卧室,那里面就是传说中的他演绎风花雪月故事的地方。施光耀见到周颕,满脸笑得开了花,亲热地拉着周颕的手坐到长沙发上,又倒了一杯茶,挨着周颕坐下,周颕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她很渴,端起茶杯正要喝,又放了下来,对施光耀说:“市长,我还得上班,先走了。”
施光耀按住她的肩头,说:“坐坐嘛,上班有什么要紧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颕,那眼神让人害怕,就好像周颕没穿衣服似的。“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在新华书店工作?”
周颕低着头,轻声说:“新华书店很好。”
“我把你调到市政府接待办工作,你愿不愿意?”
“我孩子还小,晚上离不开我。”
“这算什么问题?克服克服嘛。接待办可是行政单位,到了接待办你就是公务员,许多人求我我还不让她们来呢。”
“我就是个艺校毕业生,也不会外语,搞不好接待工作。”
“那没问题。接待办有个王艳,原先是宾馆的服务员,比你差远了,不是干得很好吗?现在已是接待办的科长了。”
听到王艳,周颕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王艳的妈妈是附医的护士,“奉命”到这里来给市长量血压,被拉上了床,后来母女两人又在这里同床“服侍”施光耀。
“接待工作很简单嘛,上级领导来调研检查,外地来取经学习,客商来谈投资,你就和我一起陪他们吃吃饭。你会唱歌跳舞,又美若天仙,以后就是我们市的名片。”施光耀说着又往周颕身边靠,拿起她的手。“正好今晚有一个台商要接待,你陪我一起去。”
周颕急忙抽回手,施光耀脸上显出一丝不快。
周颕说:“今晚我不能来,我正生病,下午还要去医院挂水。”
施光耀指了指卧室说:“你就在这里挂水,我叫附医最好的护士来给你服务,挂过水后睡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去应酬。。”
周颕用几乎已是哀求的声音说:“市长,真的不行,我不能到这里挂水。”
施光耀变了脸,站起身说:“那你去医院吧。下午我叫车去接你。”
周颕讲完后,擦着泪对淮海说:“路大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就完了。”
淮海说:“这样,你先请半个月病假,就说是妇科疾病,到上海去检查,先避避风头再说。”
周颕和她的先生满脸愁云,周颕问:“半个月以后怎么办?”
“你相信路大哥,可能连半个月都不用。”
周颕和他的先生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淮海是从来不说大话的人,但今天的话的确让人很难相信,他只是市级机关的一个极普通的科级干部,怎么能管得了市长的事呢?而且还说得信心满满。因为他知道,施光耀很快就不会再有心思寻花问柳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要尽快将市商业银行的账审查清楚。
大约在此半个月前,一天,淮海到离城一百多里的方强劳改农场找一个犯人取证,晚上7点多钟才回到家,家门口停着一辆桑塔纳小轿车,他以为是小布来了,看车牌却是市纪委办公室的公务车。进门一看,是市纪委办公室行政秘书韩东成,正坐着吃苹果和花枝说话。
淮海问:“你怎么来了?”
韩东成说:“通知你去开会。打电话到你家,花枝说你还没有回来,杜书记就叫我到你家来坐等,一到家就把你接过去。”
淮海说:“开什么会?连口气也不让人喘。”
他们坐进汽车,韩东成将车开进了国宾馆。淮海问:“开会怎么到这儿来?”
汽车在三号楼前停下,韩东成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上去吧,在3楼小会议室。”
淮海走上3楼,只见小会议室外边的休息厅里,坐着市纪委分管查案工作的副书记杜谷生和常委曹桂兰,他想,是什么会呢,连杜书记都在外面?他也不问,坐下来等侯。过了一会儿,小会议室门开了,曾书记出来看了看,招手叫他们进去。小会议室里还有两个男人,一个40出头,清瘦,穿着黑皮上衣,另一个30多岁,平头,胖脸。淮海认识他们,穿皮衣的是省纪委检查三室副主任余国强,平头叫张杰,省纪委控申室正处级纪检员,跟淮海是战友。小会议室里气氛显得沉闷而严肃,除了墙上的电子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外,几乎听不到声音。淮海被这种气氛感染,他在给他们倒茶时,将曾书记的保温杯盖碰到地上,保温杯盖在地上滚动,发出轻微但很清晰的响声,曾书记皱了皱眉头,说:“快坐下吧,我们抓紧时间——余主任,开始吧。”
余主任点了点头。
曾书记说:“最近,中、省纪委接连收到人民来信,反映我市商业银行的一些问题。我市商业银行建立时间不长,问题不少,亏损严重。今年年初,我们就将该行作为今年‘剖亏’的重点单位,但因为市政府领导不同意,未能进行。现在人民来信写到了中、省纪委,省纪委建明书记作了重要批示,要求不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省纪委决定先由我市纪委初查,待取得确凿证据后,再由省纪委立案。刚才我和余主任、张处长商量,决定初查工作由杜书记、曹桂兰和路淮海3人负责。主要是查账,摸清情况,必要时找人谈话。杜书记负责协调,调查的情况直接向我汇报。这里要强调两点:一不要声张,将调查的影响缩小到最小范围。二要严格保密,调查的情况不向商业银行反馈,不向本委其他领导和职能科室透露,只限这里几人知道。”
曾书记讲完后,余主任说:“这个案子,本应由我们省纪委调查,但考虑到那样影响太大,所以就先由你们初查。我和老张也不在这里坐镇,那样也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你们在调查中如果遇到困难,随时和我们联系。”
淮海从两人的讲话中,听出了话音:省级纪委的职责,是查处地市级领导干部违法违纪问题,却为何对反映一个地级市的商业银行的群众来信如此重视?而且还搞得那么慎重,由市纪委副书记、常委亲自调查,显然调查的目标不是这个银行,而是通过银行调查某个更大的人物。近几年来,按照中央纪委“更新观念、创新方法,纪检工作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要求,黄海市纪委将对重点亏损企业进行解剖作为纪检查案工作和服务经济建设的结合点,挽救了一批重点亏损企业,查处了一批违法犯罪案件,然而,对市商业银行的“剖亏”,却几次遭到施光耀的反对,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市商业银行是我市唯一一家“我们自己的银行”,对我市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今后我们还需要他们作更大的贡献,因此,对其只能保护、支持,决不能打击、摧残。
第二天上午,曹桂兰和淮海来到市商业银行,先见了商行纪委施书记,施书记很紧张,说:“常委亲自出马,有什么事吗?”
曹桂兰说:“请你去把姚行长和江书记请来。”
他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小时。行长姚金水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子,光秃的大脑袋上,一撮长长的鬓毛像一条带子,从左边经过头顶绕到右边,他想和曹桂兰握手又怕遭拒绝,脸上极不自然地微笑,薄薄的嘴唇紧闭,游移的目光,像受到惊吓似的睁得大大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在椅子上坐下后,两只脚不断改变姿势。党委书记江文海也有五十多岁,是个部队转业干部。
曹桂兰对他们说:“我们收到一些反映你行有关问题的人民来信,来作一个信访例行调查,请不要有什么顾虑。”
姚金水把老施叫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老施连忙走了出去。曹桂兰站起来说:“我们就开始工作吧。”
姚金水也连忙站起来说:“领导再坐几分钟,先让施书记去安排一下。”
不一会儿,老施小跑着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塑料文件包,交给姚金水,姚金水一人一个,递给曹桂兰和淮海。曹桂兰接过来问:“是什么东西?”
姚金水说:“纪念币。”
曹桂兰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像邮册一样的纪念册,纪念册里面是崭新的钱币,有一百元、五十元、二十元、十元、五元各一张,还有美元、英镑、法郎、卢布、日元等十几个国家的钱币的仿制品。“这个我们可不能收。”曹桂兰说,把钱币纪念册退到姚金水手中。
姚金水尴尬地陪着笑脸说:“这是玩的,不算钱币。”
曹桂兰说:“顺便再说一句,我们在这儿调查,少不了要麻烦你们,但你们除了提供开水以外,什么都不要搞,不在这里吃饭,也不用小车接送。”
姚金水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他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说:“也好,听从你们的安排。市委办、政府办、组织部经常来我们这儿指导工作,你们纪委也有同志来过,吃饭、用小车送送其实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方便工作嘛。”
曹桂兰问淮海有什么话要说,淮海请他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叫财务科长来一下。
淮海每天独自在二楼最北边窗户朝街的一个小房间里查账,老施时常过来,送水送毛巾,第一天他在桌上放了两包香烟,淮海叫他拿走,老施拿起香烟放进淮海包里,说带回去招待人,淮海把香烟又放回桌上,以后每天一早老施都要往桌上放两包香烟,再将昨天的香烟拿走。老施从不问调查情况,每到下班时间,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侯淮海一起下楼。一天,江文海好像是无意间走到这里,看了看房间说:“怎么安排在这里?没有阳光,不通风。”他告诉淮海,市纪委的张凯和他是战友,他是团政委,张凯是他团里的营教导员。淮海就向他了解商行领导班子成员情况,他闪烁其词地说,他转业时间不长,对情况不太了解。班子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傅明路,原是市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助理,业务能力强;还有纪委施书记,原是市建行办公室主任,姚行长原先是建行副行长,到商行后把老施调来当纪委书记兼办公室主任,进了班子。傅行和老施这两人熟悉情况,可以向他们了解;不过老施这人说话有点不干脆。
一天上午,老施过来对淮海说:“市委组织部的陈部长和干部二科的潘科长来检查工作,姚行请你中午一起吃个饭。”淮海摆了摆手说:“你告诉姚行,我就不陪了。”近中午时,江书记陪着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陈江和一个姓潘的副科长走了过来,江书记给他们介绍,陈江说:“我们认识。小路,我认识你时你还不到10岁,那时我在地区商业局行政科当总务。老江,他父亲那时是地区商业局局长,老八路,在部队时是师级干部。”淮海说:“是副团长。”陈江又对江文海说:“老江,你去告诉姚行,我们马上就到。”江文海走开后,陈江说:“姚行这人不错,工作挺有办法的,商行建立时间不长,给黄海经济做出了很大贡献,市领导对他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他们工作不容易,创业艰难,出点问题也在所难免——你在调查他们什么问题?”淮海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呆账、死账哪个银行都有。”陈江说:“是的,搞金融这个在所难免,关键是要看对地方经济所作的贡献。”他拉淮海去吃饭,说保证没问题,由他向市纪委领导解释,淮海说实在不能去,今天父亲过生日。
淮海已经查了一个星期的账。经查:该行于1993年2月,由全市20余家城市信用社合并建成,在建立仅3年时间内,账面逾期贷款、呆滞贷款和呆账贷款等不良贷款就达16.6亿元,其中除建立之前20多家城市信用社的不良贷款3.11亿元外,共新产生不良贷款13.49亿元。在众多贷款人中,有两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是黄海市石油化工总公司经理陈春平,二是陈春平的“合伙人”合肥莺歌空调公司法人代表刘晓明。账目显示,在短短两年时间里,黄海商行就向陈春平发放28笔“贷款”,累计3.6亿元,其中某日一天就从黄海商行贷取5笔资金共4600万元。这些“贷款”都成了有去无回的“呆款”。据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傅明路反映:1993年黄海商行筹建初期,为了向陈春平的“莺歌空调”新项目贷款,由施光耀等市政府领导,召集市直各金融机构负责人协调。协调会上,各专业银行行长及信托投资公司经理一致认为该项目风险较高,不同意贷款。但散会后商行行长姚金水以市长协调会定调为名,不顾黄海商行其他人员反对,通过黄海商行营业部向陈春平贷款6000万元。1993年,黄海商行以下属开发支行的名义,出面向T市城市信用社拆入资金1500万元,但这笔资金直接汇入了陈春平的“合作者”刘晓明的合肥莺歌空调公司账户。拆借到期后,刘晓明分文未还,黄海商行便成了此笔债务的清偿人。1994年,刘晓明在黄海市开发区注册成立黄海汉珅公司,在施光耀的协调下,刘晓明以莺歌公司担保、以汉珅公司名义贷款,或由黄海商行开发部经理李某利用高息揽存、拆借不入账等手法套取黄海商行资金共计3.5亿元。
黄海商业银行这13亿巨额不良贷款的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黑幕呢?陈春平、刘晓明与行长姚金水又是什么关系?而且,市长施光耀显然与陈春平、刘晓明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杜谷生和曹桂兰在请示了曾书记后,决定找陈春平谈话。然而,陈春平却在此时消失了,家里、单位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于是,决定请公安部门查找。杜书记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分管经侦、刑侦的副局长宋俊杰。宋俊杰出乎意料的表现出不肯合作的态度,说:“这事你们得找金大,我说了不算。”
杜书记说:“你怎么说话就不算了?上二线了,还是犯错误被免职了?”
宋俊杰说:“一没上二线,二没犯错误,但这事还真的说了不算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你找金局。”
杜书记又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局长金振辉,金振辉在电话里一口应承,仿佛早就在等着市纪委的这个电话。“保证全力支持,一找到人立即向你汇报。”
杜书记还没有放下电话,另一部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又是宋俊杰打来的,问:“跟金大联系过了吗?他怎么说?哦,很好,他会把人给你们送去的——不过,顺便说一句,你们也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哦,依着草鞋会戳了脚的。好吧,再见。”
杜书记连忙说:“你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在一棵树上吊死?”
宋俊杰说:“这话够明白的啦,我这当团长的粗人都明白,你还不明白?”
杜书记说:“好吧,你不说,看来要曾书记亲自找你才肯说。”
宋俊杰一听连忙说:“你这么顶真干什么?还要惊动曾书记他老人家。我就对你实说吧,我这个粗人现在说话都‘轻声轻语’了,你将就听吧——昨天金大召集班子成员开会,说如果市纪委要求我们找人,一律由他安排。这回你听明白了吧。就是这些,其它的就是尉健行找我,我也没话可说了。”
他们都已明白了宋俊杰话的意思,但金振辉已经明确表示“大力协助”,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看来只好由市纪委自己去找人了。杜书记说:“继续找陈春平老婆谈话,如果再不交代,就采取‘两指’措施,她也是国企工作人员嘛。”
陈春平的老婆被带到市纪委办案点,但任凭你讯问,她仍是那两句话: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到中午下班时,她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家里还有人等我做饭呢。”
淮海对她说:“如果你现在交待了,就可以回家做饭,如果你不交待,你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叫家里给你把换洗衣服送来,我们要对你‘两指’审查,什么时候把问题说清楚,什么时候让你回家。”
她听后一愣,问:“什么‘两指审查’?”
淮海说:“就是责令你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交待问题。”
她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恢复神态,坐下来说:“‘两指’就‘两指’,反正我不知道,就是关一年,我也是不知道。我一个普通职工,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淮海说:“一年?一年后的今日,我怕就是陈春平的祭日。”
她一听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脸涨得通红,指着淮海说:“你们纪委干部怎么咒骂人,好,你骂吧,你们不是还会打人吗?你怎么不打呀!”
淮海说:“我没骂人,说的是实情,你想,我们为什么找陈春平,是要向他了解情况,既然我们要找他了解情况,难道就没有人怕他说出情况吗?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可那些人是知道的,而且,不出今日,就有人知道你被关在市纪委审查,那样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过吗?”
她听后脸由红变得苍白,额上沁出一粒粒汗珠,睁大眼睛看着淮海,她的内心在恐惧、矛盾、犹豫、斗争,脑袋低垂了下去。
淮海又说:“这里才是你们最安全的地方。”
她抬起头,用失神的目光看着淮海,说:“我给他打电话,叫他到这里来。”
淮海说:“你以为他现在还能平安地走到这里吗?我们用车去带他来。”
他们乘车来到离城50多里、陈春平的一个农村亲戚家里,陈春平没有提防,被带进了市纪委设在军分区招待所的办案点。下午,曹桂兰和淮海与陈春平谈话,但陈春平什么也不肯交待,问他和姚金水有什么特殊关系,他说是正常的资金放贷关系,“抢一家银行不如拥有一家银行”,在市里几家专业银行贷款困难,黄海商行是我们自己的银行,当然要全力支持地方经济发展,银行是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为企业提供优质服务。至于吃过几顿饭、互送过一些礼品是有的,但绝没有行贿、收贿这一类事。问他听说姚金水能当上黄海商行行长,完全是你“攻关”的结果,你为姚金水谋求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贷款方便,他说这话更离谱了,我又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组织部长,党管干部,我有什么权力让姚当行长,我要是有这个权力,我自己也不干企业了。问他为什么明知贷款风险太大,市政府主要领导还要排除众议,为你协调,他说,你们说的是施市长吧,这你得去问市长本人,我也没有想到市长会对我们这么支持,我很感激市长,但我跟市长没有往来,他甚至还没有见过我的面。问他你这几年向黄海商行贷那么多款,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到期不还,你的行为已涉嫌诈骗,套取国家资金,只有主动交待你自己和别人的问题,才能争取宽大处理,他说,我不是诈骗,这几年项目上得太多,规模扩得太大,资不抵债,无钱还贷,等企业盈利后会还的。
晚上,他们继续审问。9时左右,一楼的大厅里响起一阵喧嚷声,接着房间的对讲机里传来服务台小姐的话声,说有几个警察来检查,硬要她们将走廊上的门打开让他们进去。曹桂兰说:“告诉他们,这里不是宾馆客房。”
服务台小姐说:“对他们说了,他们不听,是不是请你们出来一下。”
曹桂兰来到一楼大厅,只见两个警察,坐在沙发上,两个站在服务台旁,服务台一位小姐说:“市纪委领导来了,你跟她说吧?”
曹桂兰问:“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警察对她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笑容,说:“我们是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对宾馆、娱乐场所进行例行检查。”
曹桂兰指着一楼对那个警察说:“这里是市纪委的办案点,不是宾馆的客房,没有违反社会治安的事情。”
那个警察依然笑着,用手横着划了个圈,说:“这里所有的地方,凡是在宾馆内的,我们都要检查。对不起,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你们配合。”
曹桂兰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也是在执行公务。”
但那个警察还是没有罢休的意思,说:“那不好说,现在有多少赌博、嫖娼、吸毒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王宝森那么大的官还在宾馆里包养情妇,谁能想到呢?我们要进去检查才知道有没有违反治安规定的东西,请领导配合。”
曹桂兰听他这么说火了,纪委和公安都是执纪执法机关,经常配合办案,关系一直很好,公安对纪委素来尊敬,因为纪委毕竟是领导机关,是包括公安在内的“惩治腐败、廉政建设领导小组”的牵头单位,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些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你给我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冠冕堂皇的旗号,难道我们执行公务是假的。好吧,你奉命行事,我找你们领导。”曹桂兰用服务台的电话,接通了宋俊杰的大哥大。宋俊杰听了曹桂兰的话后,说:
“你叫他们接电话。”
曹桂兰对那个警察说:“过来,宋局跟你说话。”
那个警察站着不动,说:“我现在没时间接电话。”
曹桂兰把电话机的免提键按下,放好电话筒,对着电话机说:“宋局,他说没时间接电话。”
只听电话机里宋俊杰吼道:“是哪一个,敢不接电话?”
那个警察收住笑容,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对着电话机叫了一声“宋局”,只听电话机里传出宋俊杰粗犷的嗓音:“你是哪一个,是景支队还是申支队?”
那个警察说:“是我,宋局,我是孙三。”
宋俊杰说:“我就知道是你,孙三,你在干什么?你抓嫖娼有瘾是吗,一天不抓就要死,你要抓到火车站、到城墙那儿去抓,你到军分区招待所去干什么?那儿是军事单位,是市纪委办案点,真是胡来!”
那个警察弯下身子,把脸对着电话机说:“宋局,我也是奉命行事,是景支队叫我来的。”
宋俊杰在电话里吼道:“你现在奉我的命,立刻给我滚蛋,叫景支队找我说话。我说话不顶用了是吧!是不是你想挨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警察还要说话,只听电话机“嘀嘀嘀……”急促地响着,已经挂断。他伸手把电话机免提键按了一下,回过身来对坐在沙发上的几个警察吼道:“都还坐着干吗!”也不和曹桂兰打招呼,匆匆带着人走了。
曹桂兰回到房间,把刚才的事打电话汇报了杜书记,请把张凯派来加强力量。她又和淮海商量,看来这里已不能再待,但转移到哪里去呢?市区另外两个办案点还不如军分区招待所安全,县区的办案点就更不安全。淮海建议,今晚先转移到市纪委办公楼里去,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冲击市委大院不成?那儿除了保安以外,还有武警,明天上午请示省纪委,转移到省纪委或其它市的纪委办案点去。
他们从办案点带着被子,把陈春平转移到市纪委三楼会议室,淮海反正睡不着觉,身体壮实的张凯,不一会就打起呼噜,陈春平睡在会议桌上,铺着褥子、盖着被子,不住地翻身,几次抬起头望着窗户。大院里静悄悄的,被风摇动的树枝,扫打着窗玻璃,只有南边楼上市委机要局的窗户还亮着灯光。淮海对陈春平说:“院子里有武警带着警犬巡逻,你跑不掉的。”
陈春平说:“我不是想逃跑,你们这里保险吗?”
淮海说:“不保险也没办法,你早点把话讲清,就再不会有人找你了。”
警察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已经找到了陈春平,还知道关在什么地方,这件事连淮海只有4个人知道,杜书记和曹常委不可能是“内鬼”,这是省纪委曹书记亲自交办的案件,又是曾书记直接领导的,他们没有那个胆。那么是谁呢,难道会是他?曾志诚和施光耀的关系是谁都知道的,他们和邵林被称作“黄海三人帮”,当年一起在黄海县革委会当秘书,曾志诚负责写材料,邵林负责抄材料,施光耀负责搞夜餐,如果真的是曾志诚,那这事可就复杂了。
淮海给家里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家,明天也不回家。花枝也不问,她已经习惯了,如果能说,淮海就告诉她了。花枝告诉淮海,纪委有个姓陈的人,刚刚到家里来找他,说想请大姐夫批几条香烟,问淮海到哪儿去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请示了省纪委,省纪委要求把陈春平送到南京去。淮海在上厕所时,遇到了市纪委执法监察室的陈威武,陈威武老远就向他伸过手来,说:“哎呀,到哪里也找不到你,最近在忙什么?”
淮海打趣地应付说:“忙得不好,瞎忙。昨晚是你到我家去的吗?”
陈威武说:“是的,乡下有个亲戚的小孩要结婚,想请你的连襟批几条香烟,也就是省点钱,买个计划价,农村里人没钱。现在有时间吗?陪我去一趟。”
淮海说:“真对不起,现在没时间,你直接去找他。”
陈威武探寻地问:“有事吗?要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司机刘鹏走来对淮海说:“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曹常委叫你快走。”
陈威武拍着刘鹏的肩头,嘻嘻哈哈地说:“刘书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送我们去一趟市烟草局。”
刘鹏说:“滚你妈的,没时间。”
陈威武装出生气其实是巴结的样子说:“顺路,再送你一包软中华。”
刘鹏说:“顺什么路?我们去南京——路科长快点。”
淮海和张凯从办公楼南边的小门,将陈春平押上了汽车。汽车向南驶过南环,上了高速,但淮海心里还是不安定:原来真的有“内鬼”,“内鬼”就是陈威武。陈威武是个出了名的神通广大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和施光耀是老乡,他女儿的婚事,是施光耀老婆做的媒,他儿子从部队退伍后,施光耀将他安排到市公安局给一把手局长开小车。淮海昨晚听花枝说市纪委有个姓陈的到家里来,市纪委共有8个姓陈的人,他也没多想,但今天上午刚上班,陈威武的办公室在一楼,又跑上三楼来找他,他就立刻警觉了起来,今天的行踪陈威武可是都已经清楚了,这一趟路上可能不会太平。直到汽车离开台城,进入泰州的地界后,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下午,汽车过了仪真以后,司机刘鹏不住地看着车前的反光镜,说:“后面有车跟着我们,跟好一会了。”快到六合时,后面的车还跟着。刘鹏嘴里骂了一声,加快了速度,但后面的车也加快了速度,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跟着。刘鹏连声大骂:“这个混蛋,跟我较上劲了。”将汽车提速到140码。后面汽车突然拉响了刺耳的警笛,也加码提速,超过了他们,原来是两辆警车,驶过浦口一个十字路口,在前面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几个警察,站在道路当中,当刘鹏把车子驶近时,警察举手示意停车。刘鹏把车开到路边,摇下车窗,一个警察走过来说:“你们超速行驶,把车照拿过来。”
刘鹏心里暗暗叫苦,刚才他没想到是警车,他们突然将鸣笛喇叭放到车顶上。他说:“对不起,我们是在执行紧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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