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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劫 ——献给永远的英雄美猴王 一 黑暗的山洞里，我身不由己地前行，一路踉踉跄跄。风出奇地冷，我的骨头好似被百十把尖刀刮着。手中的打火机都烧坏了，拇指被燎得火辣辣地疼，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岩石缝里。 许多刺眼的白光照来，我眯着眼，两脚踩着夹缝里的石头，双手乱扒企图往上爬，可是夹缝里有许多泥沙，我越爬越向下滑。 我渐渐看清，看见一个巨大的怪物从漆黑的深处爬了上来，它有许多个邪恶的头颅，许多脖子长得出奇，这分明是一个多头的怪蟒！ 其中一个蛇头尖厉地发出笑声：“你终于掉下来了，窝囊废！” “求你别，别上来，求求你！”我惊恐万状。 “哇嘿！你念佛咒啊，念啊，降伏我呀，嘿，怎么不念了？”蛇头吐了吐信子，直勾勾地瞪着我。 “求你……”我带着哭声。 蛇头不见了，爬上来许多裸体妖艳的女鬼，伸出舌头撩我的脸颊，用手抚摸我…… 我就这样失败了，就这样千万次地失败了！失败了！我站在废墟上舐着垃圾堆里的毒蜜！ “你承不承认你是个失败者？！”多头蛇怪阴笑着。 “我，我……”还没等我回话，它巨大蛇头就伸了上来，一口将我吞下，我感受着身体在它尖牙下是怎样地成为碎沫…… 二 我猛然惊醒，一头是汗，坐在午夜的深处。 我曾是一个城市的打工者，多年前丢了饭碗，沦为瑟缩在家里的低保者。我辗转反侧，反思自己是怎么废掉的，是怎么丢掉饭碗的。 浑浑噩噩，麻木乖张，孤僻地穿过一条条街巷，蝙蝠的翅膀击打着我的昏梦，年轮一年年碾过僵枯的身心，网吧一家家关门了，年轻人一代代成长了，我的头渐渐秃了。自从与寺庙里的和尚发生矛盾被撵出来后，我就徘徊在城市的边角，越加颓废了。 而这个魔梦一直困扰我，我一直难于抵抗它的侵袭。 我心魂初定，摸出一本《山海经》，想搜索一下梦中那个怪物的来处。多头的怪兽怪鸟很多，这书里奔啸着魔幻野蛮的世纪飓风。我心灵的黑海上瞬间掀起了无数滔天巨浪。长着翅膀的龙族鸟类飞掠而过，天空坠下一串串拖着长烟的火球，它们就像老天爷向大地扔下的一枚枚用剩的火炭。我驾着一叶小舟，颠簸在巨浪里，我想起爱伦坡笔下巨浪中的船，想起加勒比海盗，想起兰波诗中的冒险船，当然我也像他们一样碎成一片片刨花.……是《老人与海》里那个渔夫将我打捞起来，我随着许多鱼落到了烈日炙烤的干燥的土地上。当然，我被烘干，随着许多枯枝进了火炉…… 梦总是在折磨我，我就像那些历险记里的主人公一样反复折腾，而目的地渺茫无期。多少年，我并没有找寻到那个多头蛇怪的出处，尽管我一直在祈祷佛，向他忏悔我年少无知时的过失。 我也想做一个流浪歌手。如某盲人一样，背一把吉他，几本好书，乘列车浪迹于人海里，唱着他自己写的歌，有时还把歌词投进著名期刊，竟也获得文学奖。 凭自己才艺养活自己，也算骨气。 我也想效仿一个叛逆的诗人。大冬天赁居寒室，披衣端坐在破絮被前，端着一碗清水煮青菜面，还能津津有味地琢磨着写下的先锋前卫的诗歌，对着门外奔腾的时代金钱洪流发出一声怒吼，——或许还会引来几个同道华山论剑。 “放浪形骸的你什么时候该醒醒了？” 终于，那个多头蛇怪判决了我的下场：“你是一堆烂泥，一堆永远无法敷上墙的烂泥！” 三 后来，遇一个幼时的熟人介绍到省城打工，收着性子零零碎碎又在多家小公司辗转了数月，瑟缩在一个出租房里独活。 一天，我翻开手机上西游连环画，正是唐僧师徒在祭赛国寻佛宝大战九头虫这一篇故事，一下勾起了幼时崇拜齐天大圣美猴王的情怀。书中说九头虫被二郎神的哮天犬咬伤后向北逃了，众神都以为他命不久矣就放弃了追剿。它跑哪里了？莫非还藏在人间为非作歹？！我一惊，那梦中的蛇妖多像九头虫啊！咦，它跑到我梦里了？ 我拿出毛笔在纸上涂抹出一个驾着祥云挥舞铁棒的大圣，用淡墨给他增加立体感，画着画着，我感到身体困乏，就瞑目静坐，默诵《般若心经》，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声，希望借用佛经收摄六贼入静洗心……忽然想起书中那个住在树上的乌巢禅师，他一定端坐在铺着树叶的鸟巢里，浑身闪着金光，他将一本耀眼的法本递给唐僧时，我忙伸手去抢，忽然遭了他一记耳光……我又进入了唐僧月夜下同众木妖谈诗的情景，那个桃木精正戏耍唐僧，忽然看见我躲在草丛里，伸出长脚嘭的踢了我一脚……我又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海边，只见二郎神、梅山兄弟与猴王、猪仙正在与九头怪物恶斗…… ……我恍恍惚惚走进一个旷野里。 后面是刚建的高楼，空空荡荡，高耸入云。多头怪又出现在我眼前。这次他煽着两个大翅膀，鱼鳖身，足足有八个蛇头，拖着长长的尾巴，拿着两根狼牙棒，十分凶顽。 它侮辱我，说我画得狗屎不如，它打击我，说毛都白了许多了，还在原地打转。我想诵经，它便大声地笑起来，诅咒我，威胁我，直到我再也提不起正念，随着它放出的女妖们堕进漫漫无际的黑烟雾笼罩的魔宫里沉沦…… 我失去正念纵情狂欢时，猛然一个蛇头飞来咬住了我，这时倏地飞来两个神人—— 一个是披着盔甲戴着凤翅紫金冠的毛脸猴王，一个是穿着短甲的猪脸大汉！ 魔王一怔手一松，我就哧溜一下掉进草丛里，乘机钻到深处扒着枯草望着他们。 只见那猴王大喝一声“呔！”，道：“九头虫，老孙追寻了你千年，原来你这个孽畜躲在这里害人！” 那蛇怪尖啸一声，平地刮起大风沙，我捂着耳朵只觉得快被尖刀戳破了。 那蛇怪吼道：“孙猴子，你杀了我的丈人，让野猪扒了公主，毁了龙宫，叫三眼郎放狗咬伤我，夺走佛宝，又把我丈母娘禁锢在金光寺的塔里看守佛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蜷伏世上千年，吸食世人精气，修炼大法，而今你自己却送上门来，正好报当年之仇也！”当即仰天一啸，深吸一口，那妖肚膨胀起来，随即朝猴王和猪仙劈口一喷，数道黑气裹卷着无数钢刀火箭巨石打来。 猴王和猪仙挥舞起铁棒和钉耙，形成一个强大的金光罩抵御。 那黑气威力巨大，击打在金光罩上激起无数火花和金属碰撞声，双方对峙了十多分钟，只听嘣的一声巨响，两方都倒退数十米。初次交锋，打了个平手。 那多头怪好不恼怒，挥舞着狼牙棒迎战猴王和猪仙。这场恶斗，好似晴空里的滚雷一个接一个，电光火石间，只见那妖怪呼啦一声向躲在草丛里的我扑来。我刚要跑，蛇怪的一个头已飞来，一嘴叼住我的衣服将我扯上半空，呼啦一声向北逃窜。我拼命挣扎，那尖牙咬进我的背脊，我只觉得鲜血淋漓，痛不可当，昏死了过去…… 四 当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大的石牢里。牢里还关着上百名形形色色的跟我一般年纪的男女。 我背伤发作，疼得站不起来，只得靠着墙，哼哼地望着这些蓬头垢脸衣衫褴褛的人们。 一个看上去接近晚年的秃头男人斜瞅着我说：“该来的都来了。” 一个双眼似熊猫的女孩子冷笑说：“不该来的也来了。” 我问：“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一个十多岁的穿着圆领T恤的少年嘿的一笑，说：“这是网游世界的边界，这是专门收容网虫、沉溺于黄网情色视频的渣滓、堕落青年、无业游民、梦游人、幻觉者的集中营。” 我发冷得厉害，缩着身子，默默无言。 正在这时，石屋上空一股冷风刮了下来，增添了些许亮光。人们抬头一看，纷纷四下躲避到墙角。只见十多米的上方，开了一个大洞口，露出多个蛇头，那些蛇头吐下一堆堆浓稠的黄汤。 它尖笑一声：“谁不吃，今晚我就拿谁打牙祭！”一阵呼啦，石洞关闭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地上的那一堆堆恶心物流动起来，变成一块块臭肉污骨，有的竟然长出四条腿，到处乱爬，乘一个黑胖子不注意，哧溜一声就钻进他嘴里，黑胖子忍着呕乖乖地咀嚼起来，好像吃的很香似的，吃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猪一样倒头沉睡。 许多人只好乖乖去捡那些恶心肉骨，跪着恭敬地吃了，打完呵欠就昏睡过去。几个不合作的敢于拒绝的，那些食物就哧溜几下钻进他们的嘴里，依次放倒。 我也不能拒绝那长着脚的肉骨。那东西吃在嘴里，初一嚼觉得像酸果酱，再一嚼嚼出卤猪蹄和黄焖鸡味，接着是各种烤串味，海鲜味，竟然油润可口，香辣适度……我虽然知道这东西是上瘾毒品，但哪里停得下嘴巴！一会我也打了个很困的呵欠，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现那个岁数大的秃头正勾着腰瞪着我，还嘻嘻一笑说：“你醒了？” 我吓了一跳，忙忍着背疼拄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石屋里又多了些人。 “他们从哪里来的？”我问那个秃头。 “从哪里来？你丫不知道吗？！”他不耐烦地反问我。 那个熊猫眼的小女生看我可怜，就说：“我爱整夜玩手机，玩着玩着就被妖怪抓来这里了。” T恤少年吼她说：“叫你别告诉他，他知道了来处，多头怪就不想吃他了！” “为什么？”我惶惑不解。 “你给老子放老实点。”那个秃头一掌就将我推倒。他弯下腰双手按住我肩胛和胸膛，用拳头抵着我的脸蛋，低声说：“傻B，你叫那么大声干嘛？要是让妖怪听见了你还有得活？明白告诉你，这里许多人都还在犯迷糊，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妖怪抓来，只有少数几个慢慢明白过来，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多多少少都有点自知之明。” “我不想死……求你帮帮我！”我低声说。 “除非你愿意把你的记性分点给我！” 我被迫答应，并向他发誓只要能允许我加入他们几个，我回人间后一定报答他们。 秃头和我击掌为誓，我分别和那个女生、少年，还和几个可怜虫击了掌。我的脑力下降了不少。 他们几个都是中网毒较深的人。秃头沉溺色情视频，女生玩手机玩废，少年打游戏打废，其他几个，有的过早偷食太多禁果，有的被江湖义气洗脑打架斗殴……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人都是见到棺材后才开始后悔。那时候谁知道坏毛病是一步步累积发展起来的！那时父母在外做生意，我当然就可以放野马了。跟上几个哥们，你怂恿一下，他撩拨一下，坏胆子就大起来了……”秃头静下来感慨地说起他的发展史。 “年少轻狂，不知做人要先打好基础，又没有明师善知识引领，盲目追求那些感官刺激和江湖义气，过早开掘青春，耗费精气神，透支生命自然就弄成老大徒伤悲的这个惨局……我嘴上说教着，跟个明白人似的，心里却在骂自己的虚伪。 他还问我是不是从小喜欢古典传统的东西，怎么一套一套的，要早点让他懂得些，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我告诉他，其实古典传统的东西我也是瞎学胡摸过来的，没有家学基础，父母基本是文盲，自己又没明师教，只知道学那些诗词啊读那些古典小说啊还学佛道神通八卦风水预测啊，学得杂七杂八，理不清头绪，分不明主次，又为盛行的西方自由主义叛逆放浪之流行风冲击，搞得乱成一锅粥……——说实在的，还不如从小学点手艺讨个贴心媳妇，稳稳妥妥过小生活的好！ 唉！俗话说：“岁月是把杀猪刀。”白刀子进来时，我们正忘乎所以，等红刀子出去时，我们才开始冲出羊圈漫山遍野地去找那些丢失的迷途羔羊…… 我们要怎么才能脱离石牢回去呢？祈祷天神来救我们？不，越祈祷，我们就越受蛇妖的精神摧残，痛苦得满地打滚。天神不在这里！我们只有集聚改恶的力量，努力地发展抗魔团体，让改恶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当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蛇妖见我们用改恶向善的信念抵抗，便把更多的淫画毒品，幻化的美食，迷人的幻境，当然还有超大流量的手机，从洞口抛了下来，许多人都无法抵御，纵情狂欢，我们哪管还能活多久！ 那些人性中的兽性罪恶又膨胀复活了。妖王见我们上套，就逐渐减少抛下的玩物，大家分不够玩物，就开始互相争夺，大打出手。那个女生伙同着少年用恶毒的语言打击我的自尊，乘我耷拉着脑袋的时候，抢了我手中好玩得要命的手机，而我挥舞着拳头将那个秃头狠狠揍了一顿，夺下他藏在墙角草堆下的平板电脑……接着，我们改恶团体也分崩离析，被一些嫉恨我们的人围殴，而这些人又被更多的疯子海扁，我们就这样天天混战，抢夺，一段时间下来，我们身上的信仰早跟打呵欠似的放完了，变成行尸走肉麻木不仁，不知牢外几度春秋，上面的石洞传来蛇妖得意的狂笑。 一天石洞打开，一个蛇头伸了下来，将几个人喀嚓吞了，恶吼一声，把我们震倒在地，逐个吸我们身上的气。它说：“想用改恶心力抵抗本王的，太天真了！你们也不想想，年少就堕落，浪子回头已经离岸太远，你们回不去了！我要找出几个冥顽份子做我的奴隶！” 我和秃头、少年、女生还有两个三十岁的大龄青年被卷出石洞，被丢在如盲肠般的黑洞里。 五 我们站起来就跑，黑咕隆咚的洞里谁看得清。起先是秃子和少年呼啦一下掉下悬崖，接着我一脚踩空，惨叫一声，睁眼却发现自己和众人围坐在一张圆形大桌前。桌上摆满美酒佳肴，点着许多白烛，周围黑雾雾的不知有多宽远，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大的九头蛇形状的水晶灯，蛇口伸出信子，信子尖上点着半黄半白的灯泡。地上全铺成玻璃，我们的形状被拉扯得极为扭曲变形，跟哈哈镜似的。我们想站起来跑，可那欧式红椅子长出花杆来把我们牢牢捆住，连小腿都难动一下。 正在这时，一声口哨吹过，一个穿着蟒袍的跟大柱子似的人进来了。他头戴皇冠，眼似金灯，鼻似鹰勾，煞白的脸上泛着油光，左手握着一根暗红的手杖。 “哈，欢迎，欢迎你们参加本王的座谈晚宴。哇，瞧瞧你们啊，都长油肚发福啦，都让白白胖胖的啦，你看本王对你们多好，让你们吃个够玩个够睡个够！”他说着走到桌前的王座上轻轻坐下。 我们知道这是蛇妖幻化的绅士。 “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他环顾了我们，温和地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来这里，你们都恨我为什么把你们关进石牢。” 秃子终究胆子大些，说：“请你放了我们，你也折磨得我们差不多了，我们也没有得罪过你，你没有必要一直关着我们……” 蛇妖绅士阴笑两声，还咳了两声，伸出煞白的左手小指指着斜对面的秃头说：“到现在还觉得你清白无暇吗？王秃子，你五岁就偷春药偷看人隐私偷父母钱偷村里张铁匠的媳妇内衣，八岁猥亵你表姐，高中就交了许多女朋友搞大肚子，还拉帮打架抢劫……” “求你——”那个秃头忽然抓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哀求妖王别说，他连同椅子慢慢浮起有半米高。 那个熊猫眼的小女生委屈地哭起来，双手朝妖王打拱求饶：“大王爷爷，我只是喜欢彻夜玩手机，爱吃零食，逛饮吧网吧商场而已，我，我没做什么大坏事啊！……” “嘿嘿！”蛇妖端起红酒抿了一口，也指着小女生说：“你呀，奸懒谗毒，伙同女同学欺凌你们班的一个女同学，逼人家拍裸照，喝尿，陪一个男同学睡。又仗着自己的一点姿色，开色情主播，诱骗多少人钱财！你清白吗？” 那个小女生也飘了起来，痛苦地挣扎着。 “你打游戏旷了多少课程？耽误了多少青春？害得你爹气急攻心得了脑溢血死亡！”蛇妖也惩罚了少年。 “你玩传销玩疯了，又搞电信诈骗！还比本大王会骗人钱财呢！” …… 人们都被一根根无形的绳子吊在空中，手扒脚蹬地挣扎着。 最后只剩下我了。蛇妖夹起一块鱼肉吃下，又喝了两口酒，才把目光转向哆嗦不停的我。 “……我，我有罪，我有罪……”我不敢看蛇妖的眼光，低头嗫嚅道。 蛇妖哗啦一下把头伸了过来，用它冰冷的前额压着我的头，说：“你以为你有罪，你会忏悔我就放过你了？”他把头一扭，早窜到另一边，咯咯地笑着，对着我的耳朵说：“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一个虚伪的怂货，一方面想积极向上学好，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地堕落在妖女们的欲网里乐此不疲——” “别说了！你闭嘴！”我又惊又怕又窘。 “哇奥！恼羞啦！”蛇头又直直抵着我前额，我觉得心都要凝固了。 我拼命抵抗着寒气，叫道：“我们变坏，不正是你们的杰作吗？这不是你们的需要和目的吗？” “哇哇耶！”蛇妖缩回头，拍起掌来，还吹了一个口哨，“你看，你是多么了解我们呀！怎么，不想受这些高光生活诱导？那你怎么不去山洞里做跳草裙舞的生病吃草木灰的原始人！再说，这些高光生活也不是我们创造的，而是你们创造的！你们之所以在高光生活下出了问题，那是你们自己的原因，一个字‘贪’，无穷无尽的贪！是过度的贪击垮了你们的精神！其实你们比我们妖魔还要虚伪奸诈。”蛇妖喝了口酒，又说：“我知道，你想对抗我们，但你其实志大才疏，没有坚定意志力，鱼也要，熊掌也要，可是到头来，只能搞成一个疯不疯死不死高不成低不就前怕狼后怕虎的可怜虫！” 我低着头忍受着羞辱，浑身打颤，拳头捏得紧紧的。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对抗不了心中的贪欲。你过不了这关，所以修禅定不成，读书进益不了，高境界也想都别想！你只能堕落，堕落在我的欲望里。”我有点嫉妒这个饶舌的妖怪，我的自尊在坍塌。 它又说：“你千百次的对抗，又千百次失败。这已经证明，你只是一摊敷不起来的烂泥！”妖王咯咯地笑了。 我竟然无力回击！储藏在心灵深处的一点正能猛地被妖王激发了，我心想拼着小命不要，也要回击一下这个该死的孽畜！我使劲地念起《般若心经》，妖王停住了笑，他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双眼闪着可怕的红光，一双獠牙刺出了唇角，喉咙乌拉乌拉的响着，我心胆奇寒，在我念完经文的时候，妖王微微一喘，厉声叫道：“住嘴，你念什么鬼！你只在临时抱佛脚！可怜虫！”我还想念，可已被妖王控制，只想到一句咒骂妖王的话：“你才是可怜虫，靠我们欲望活着的寄生虫！”妖王大恼，手一招，我也被吊在了半空出不了声，四肢难动。 妖王吹着口哨喝着美酒看着吊在空中的我们，悠闲地说：“把你们从石牢里带到这儿，不是要听你们的辩解，其实是在帮你们消罪业哩。这是本王代天对你们这些虚伪人类的审判！嘿，我选中你们做我的奴隶，听我话，给我干活！都回人间去，把世风搞得再污秽些！谁要是不听，我就把他打进石牢下面的魔域里面去，阉割了给本王的宠物当奴隶！” 妖王在我们每一个头上盖了一个魔印封住我们的灵魂，挥舞袍袖，叫声“疾！”，我们就被打回了人世，去不由自主地完成妖王的任务。 六 其实我的经历就是这样反复循环播放——直到又过了好些年，我又和那几个人又被妖怪抓回石牢。我们的病又增加很多。秃子已成了佝偻的乞丐，小女生也从光鲜变得又胖又丑又粗俗，那个少年混了黑帮，身上多了许多刀疤…… 还是被逼吃那些恶心的肉骨，我们吃着不停地打着呵欠，正觉疯魔就要爆发的时候，忽然石牢开始崩塌，一块接一块的石头如石膏一般碎成粉末，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石牢荡然无存，我们漂浮在虚空里，就要下落的时候，不知从哪飞来许多闪着彩光的莲花托住了我们。 耀眼白光中，我们看见那位猴王和猪仙又雄赳赳地出现在眼前！ 他们看了看我们，用温暖目光减轻了我们身上的寒冷，挥舞着兵器对峙着盘踞在对面山峰上的九头妖王。 原来天神除妖部队找到了多头蛇怪的最新巢穴，他们击碎石牢救出了我们。 正邪对峙话不多说，各挥舞兵器乒乒乓乓地恶斗起来，一时火光四射，震耳欲聋。 猴王铁棒威武，猪仙钉耙雄豪，蛇怪狼牙狠辣，混战了三百余合，蛇怪终究不敌二大神攻击，晃晃脑袋，现出九头蛇的本相，呼啦啦盘在一座高山峰上，九个头吐出漫天黑雾，黑雾过处，草枯树干，连空中的鸟儿也纷纷下坠。 “好厉害的毒雾！”大圣爷惊叫。 猪大仙叫道：“师哥，看我的！”便将两只耳朵伸长数丈，好似两把巨大的风扇，风驰电掣地旋转起来，将这漫天黑雾一股股全吹刮进九个蛇头嘴里。 “阿嚏！”蛇头们狠狠打了个喷嚏，又喷出九股毒液射向钉在半空的我们。 “不好！”猴王忙将金箍棒丢了出去，那棒便如螺旋桨似的旋转起来，挡住了毒液，那毒液被铁棒击散，发出噼里啪啦的蓝火星，落在地上，草丛枯焦了一大片，滋滋地冒着白气。 九头蛇怪愈发恼怒，闪电般绕过铁棒光圈扑向我们。 猪大仙眼疾手快，一伸他那黑袍袖将我们装了，躲过妖怪的攻击。 猴王一棒化千棒，根根铁棒喷出火焰，如千枚导弹般攻向妖王。 “轰隆！”山峰塌了，妖王惊叫一声就向上飞窜。 穿过重重云头，豁然见一个三眼神将挡住去路，他右手捏上一个银弹，左手拉满金弓，砰的一声就打了下来，妖王躲不及，正中一只蛇头，瞬间炸得粉碎，它急忙向西逃窜，后面旺旺地追咬着神将放出的天犬。 “那里走！”西方路上挡着八大金刚，他们将神杵宝刀祭起，雨点般打向妖王。 它向被北逃，被一个手拿锡杖的神僧领着许多罗汉拦住，它又窜向南，被一个浑身放着金光、挥舞着月牙铲的长着络腮胡的大罗汉和一条神龙猛力攻击。 妖王伤痕累累，九个蛇头又没了几个，只好向下逃窜，忽然飞来一条铁棒噗的洞穿了胸膛，妖王惨叫一声，九齿大耙早筑了下来，将蛇头纷纷击碎，砰的一声炸成白沫纷纷扬扬地撒落下去，无声无息地落在那些山坳里！ 猴王进前手搭凉棚定睛观看，沉吟道：“大雄世尊！妖王虽灭，怕还有后患哩！”又伸出铁棒向山坳里猛捣，务必斩草除根…… 七 不用说，我们当然是被充满正能量的天神仙佛拯救了。 猴王和猪仙将我们带到一个山清水秀世外桃源里。这简直就像在古代农耕社会里那些隐居高士居住的地方，我还差点以为这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呢。 可不是吗！你看那里土地平整，榆树掩映，桑树烁烁，小河逶迤，杨柳依依，房舍明净，鸡犬相闻，朗朗读书声从绿荫掩映的书院里传来，远处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地和农田。这里不见摩天大厦，不闻汽笛噪音，不见灯红酒绿，没有要命的快生活，只有慢，慢…… 我一看，我们一行有二三十人，大家都默默无言，排着队列，由猪大仙领着穿过那些充满泥土花香气息的小路，走进了一个门上挂着“净心佛田书院”匾额的书院。我们过了一进进绿荫幽美的院落，到了一个大操场上。 只见操场上早整齐地排着很多都市人的方阵，男女老少都有，足有上千人。我们由猪大仙带队，也排成一列加入这些方阵里。这些人好多都很陌生，我忽然发现我的几个小学同学和工作后的同事也在其中，他们好像年轻了许多，神采奕奕，友好地向我招呼。 这时，猴王背着手，严肃而亲切地走上我们面前的大台。他对着麦克风说：“欢迎新来的同学！”带头鼓掌，场下的同学们也欢呼起来。他挥挥手，大家安静下来，又说：“你们来这里将要接受我们的教育，希望你们洗心革面，通过在这里几个月的时间，改恶向善，只要考试合格，我们将送你们返回人间，重新生活！” 瞬间，我觉得年轻了很多岁，我好像才大学毕业，或者更早，我心中的油腻少了许多，那份赤子的纯真隐隐显现。我们都激动得哭了，简直不相信摸爬滚打油腻多年后，还能找回这份可贵的感觉……我们被安排进整洁的宿舍，瞬间找回了读书时候的感觉。 接下来第一课程就是劳动。 我们的老师当然是作战勇猛的猪大仙了。他扛着钉耙领我们到一望无际的待翻土的庄稼地前，指着他瘪下去很多的肚子笑说：“我当年可是出了名的贪吃大王，什么零食什么卤肉什么烧串什么方便面什么烤鸡……只要让我碰上，它们就别想跑！最后我吃出什么样子呢？肠胃严重出来问题，体质虚寒湿热，越吃越想吃，越抗拒越挡不住诱惑，用土话就是‘吃嘴撂脚后跟’！过度的贪吃，将我们的意志力降低了！所以，我们要合理地吃，多吃杂粮蔬菜，少吃那些油腻……我们空虚无聊体质下降，要多劳动！没有生活细节的身体只是一个僵尸！” 那个T恤少年没听讲，还在翻手机，被猪大仙一把抓去踩为粉末，他语重心长地说：“过度地玩，我们就过早地玩完！” 猪大仙领着我们挖土翻地，热汗一下，我们就不觉得累了，身子有了气力。我们翻了十多亩土，就开播种许多瓜果玉米大豆。 春风吹过，大家都有了精神，脸上也有了劳动后的笑容。 猪大仙分给我们每人一副扁担、两个粪桶，自个也挑着两只特大号的大粪桶，领我们去粪池捞粪肥。我们一个个捂着鼻子忍着臭，猪大仙哈哈大笑：“我们只知道吃香喝辣，不知这些果蔬都是我们的粪便浇灌出来的！可见，我们的身体是个宝，还能生产肥料！我们要废物利用，深入生活，节养生命！” 噗哧噗哧——我们排着长长挑粪桶的队列开进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亲手将自己的肥料浇给种下的果蔬，心中尝到了劳动的甘美，那些城市病纷纷土崩瓦解。 跟着猪大仙，我们还学会了种稻谷，种高粱，种玉米，有时他带着我们爬上那些光秃的山去植树造林，大仙说：“这个是防止水土流失的好法子，当然，也为固牢我们的根基！”我们还在靠近庄稼的地方种下果树，还通渠挖沟铺桥，搞许多植被绿化……——怪不得这桃花源越发美丽哩。 我们的身体派出了许多邪寒之毒气，天天大汗淋漓响屁不止。猪大仙又安排给我们去天然的药浴池，教我们推拿筋骨舒活穴位，吐纳天地灵气，几个月下来，养成健康的饮食生活习惯，远离了那些网毒。我们身体开始向阳复苏了。 接下来，猴王负责教我们站桩、练武，做养生保健，打坐习定，进一步锻炼体质，培育身体的正气。唐佛师一连几个星期教我们先贤经典，给我们讲美育，伦理，还有大道佛心的高级课程。 晚上我们打坐静心时，唐佛师和猴王来搞突击检查—— 师问：“尔等从何处来？” 我们答：“从来处来。” 啪！头上挨了一戒尺。“这是套话！” “弟子不知道！” “参！” 坐到枯木似的心乱如麻，忽想起尘世的美酒佳肴，大片网络，不觉嘴角早流涎…… 啪！又是一戒尺！ ……心慢慢定下来了，身上尘土污垢开始剥落了。 “跟我念！是心是佛，是心是魔，心外求佛，心佛皆魔，魔由心生，佛由心成，心地明净，本无佛魔！” 我们很多人放了很多臭屁，吐出很多恶心的涎液，哭得稀里哗啦，心空净了，那赤子心升起来了…… 唐佛师和猴王相视微微一笑，唐佛师道：“身在尘世实为不易，我们用它来干什么？种福田种春风啊！尽责任啊！奉献爱和慈悲啊！” 我们久久无言，沉浸在光明定境里…… 有次在食堂里，我和猴王坐一桌。我向他感谢了他们的教益，说找回了上学时候的感觉。 猴王正声道：“物欲的无边膨胀，只会过早地耗费我们的精气神。老子说：‘道法自然’，你只是社会浪潮里一滴小水珠，贵在自知，应顺应自己的本真，纵然无大能，也要找好适合自己走的路，堕落颓废只会越走越黑，失了宝贵人生，还谈什么生活，理想，修养？俺的成长经历你们都知道，谁都是从懵懂无知成长起来的。我们培训你们不是要你们远离现代社会做古人，更不是要你们当出家僧，而是要教会你们学会内省，学会减法，学会与人与己为善，学会安身立命的正道。” 我听了深受感动，猴王拍拍我的肩膀，又说：“三宝长在，即使不能建功立业，也能独善其身，给这世界多添一份阳光又有何不好？！记住，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守住本心，方能清净。” 猴王走了，我和坐在我身边的秃头，熊猫眼小女生，叛逆少年静静吃着自己种出来的饭菜，觉得从未有过的香甜。 我想起了beyond一句的歌词： “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 八 各位看官，我们当然顺利地考试毕业了。 记得毕业那天，唐佛师、沙罗汉、卢梭、但丁，还有老子等等圣贤都到场见证了我们的结业。他们说了好多鼓励的话，猪大仙送给我们每人一套精巧的工艺品——用书院后山竹子编制的小扁担和两个小竹桶，猴王送给我们每人一朵大莲花，在锣鼓鞭炮的欢送声中，我们结队离开了桃花源，坐上了停靠在汪洋大海岸边的光速列车。 猴王最后通过广播说：“我希望你们回人间后，都重拾生活的勇气，守住三宝，守住真纯，做一个难得的好人，我会守护你们的！” 呼啦一声，我们在急速的光线运行里，回到了各自的现实生活…… 我走过街角，看到人们熙熙攘攘各奔前程，心里也升起了希望。冷雨中，尽管路还很长，但我内心清醒。 在梦里，在将要清醒又转沉睡的时候，一个奸笑又掠过耳畔：“看你能坚持多久，纯真的孩子！”我感到一只癞蛤蟆爬过我的窗外，是的，那是蛇怪的幽灵，我知道它有一天会复活，就在我们的贪婪重新爆发到不可收拾的时候。 所以我要赶在蛇怪复活之前，联合更多的人叫醒更多的人，团结起来，将我们的真纯之火炬传递下去，我知道，我相信，终会传到那个百折不挠越战越勇钢筋铁骨的猴王手里…… 202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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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9 15:5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