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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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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6 14: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磨盘区政府派出的税务稽查专员姓刘,四十多岁,人略微发胖,眯眼,表面一看人还和气。他穿套中山装,上衣胸前别了枚青天白日徽章,连风纪扣都扣得紧紧的。他骑了匹瘦马,又老又瘦。那马走得有气无力,疲惫极了。马的后边跟了个文书,和两名背枪的税警。文书和警察都是瘦高个子,跟在马屁股后边走得气喘不停。走了一会,就要喊刘专员停一停,歇歇脚。文书和税警都抱怨梨溪这鬼地方,路这么难走。不停地爬坡上坎,有时还辨不清方向,险些迷路。
刘专员是奉命查税,南华公司早就派人到清宁县和磨盘区接洽过,就是要求县区两级政府掐断梨溪采煤,运煤和销售的这条线,迫使梨溪早日关停煤窑。而磨盘区的黑道人物胡志雄则不以为然。梨溪的煤优质,销售快,卖的起好价钱。上次梨溪租船跑,他就对磨盘码头和船老板进行了威胁,几十名打手出动,谁也不敢再为梨溪跑船了。他原本计划通过自己控制码头,再找人去把梨溪的煤炭控制起来,独自销售,进而控制住磨盘至清宁县一带煤炭市场,这是一块肥肉。只要租不到船,煤炭运不出去,梨溪人就只有求他,找他,煤价就可以压到最低。胡志雄虽然是磨盘一霸,江湖老大,文化不高,大字不识几个,但精明,心狠,手段毒辣,连区政府里这帮人都惧他三分。他一阵盘算,第一步得逞,船老板不敢去梨溪跑船了,但第二步居然失算了,梨溪造出了大帆船,煤运出来销售了。胡志雄气得暴跳如雷,他把刘专员请到家里商议,如何才能把梨溪的煤炭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胡老板,这事不好办。”刘专员告诉他说。
“怎么个不好办,你说。”胡志雄边喝茶边问。
“省政府的华南公司已经插手进来了。背景硬得很呀。”刘专员说。
“他华南公司背景再硬,总不能断我老胡的财路呀。”胡志雄说。
“胡老板,听说了吗?”刘专员问他。
“听说什么?”胡志雄问。
“省上已经向县里区里招呼了,要我们掐断梨溪采煤,运煤,卖煤这条线,迫使他们的煤窑倒闭。”
“为啥?”
“为往后华南公司铺路呗。”刘专员说。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县上和区上是啥态度?”胡老板又问。
胡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为了梨溪与教会的事闹的多凶啊。县上省上几个当官的乌纱帽都弄丢了。所以县上和区里这次特别小心谨慎,怕梨溪再闹出大事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要搞也要等华南公司自己去搞。“刘专员掏心窝地对胡老板说。
“他们有牌照吗?”胡老板又问。
“没有。但是我去查过,人家的报告,申请早就递交到区里、县里了,催了很多次。政府为了讨好省上,拖着压着不办。我也不好查处,码头税人家也交了。我也怕出事,一家老小全靠我养活。”刘专员推心置腹地诉起苦说。
“我的刘大人,你糊涂呀。”胡志雄挥手让手下出去后说:“他没牌照,你就该去查。多大点事,你是秉公执法,上边的人也不好说你什么,知道吗?只要我们不逼他们停窑,就闹不出多大的事。”
“我不敢,怕惹祸。胡老板有啥好办法,两全其美的办法?”刘专员问。想了想又说:“你胡老板财大气粗,何不如你直接去梨溪把煤窑占了。”
“那不行,那才要惹大祸。”胡志雄摆手说:“梨溪现在一两千号人,穷凶极恶。我去断人家财路,名不正言不顺。我那儿几十号人进去不被撕成碎片才怪。”
胡志雄确实想到这层问题,强占很容易,要横。占了后呢,人家华南公司要来,不说梨溪人答应不答应,华南公司一来,一个排的兵力分分钟钟就把我灭了。
“那胡老板也想不到好办法啰。”刘专员故意说。
“有办法。”胡老板让刘专员靠近坐过来后说:“你去扣船,出了事我担着,扣的船你我各一份。船一扣,梨溪的煤就运不出来,我就去全部买了,运出来卖,他们采多少我就收购多少。赚钱了你刘专员也有一份。到时候我还会与南华公司讲价钱,讲条件。这个生意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还不用我手下人去打打杀杀。”
“好,当然好,只是扣船的事我还得请示下上司。”刘专员胆颤心惊地说。
“请示个屁,请示了你就干不成。你的上司哪个不是胆小鬼?”胡老板见时机成熟了,就吩咐手下拿出两百块大洋,放到了刘专员的旁边,“刘大人,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点家业不就是靠胆大挣的吗?放心,你是秉公执法,模范官员。”
刘专员把大洋装进公文包,拎着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告辞走了。走时还瞥了眼胡家大院门口站立的凶神恶煞的四个保镖大汉。
骑在马上走得慢悠悠的刘专员离梨溪越近,他心里就越胆怯。他只是听说梨溪由于封闭,村民都十分彪悍和野蛮,所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但转念一想自己是执行公务,理直气壮。想必再彪悍野蛮的人,也得惧怕自己的政府,何况还有胡老板的利益诱惑。他自己好似有一种慷慨赴死,又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滑稽感觉,惴惴不安的朝梨溪策马而去。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淡定,淡定,表现出政府官员应有的派头和气势。所以他也一再告诉文书和税警,进村时要打起精神,挺起胸膛,别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村公所在前一晚上,吴老汉就派人把里面的桌椅板凳家具都腾空了,只剩下一张方桌和四根长凳,除此之外村公所内空空荡荡。他还安排了人接待专员到来后,把那些被关押的船工家属集中到村公所造势,还吩咐小运一伙年轻人来的时候要带家伙。另外准备一桌好饭好菜,迎接这位税务专员。这些都是按照钟武的主意,先装出一副哭穷的样子,装装样子。
刘专员骑马进村的时候,马蹄“嘀嗒”的声音,居然没有引起村民的好奇,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静悄悄地怪吓人的气氛。走过学堂时,只听到里边传出朗朗读书声,操场上也是空空无一人。走了一会,他在马背上才看见有两个人立在村公所的门口等候。
“是刘专员么?”吴老汉见刘专员一行人就上前去牵着马的绳子说:“我们等候多时,欢迎刘专员大驾光临。”
钟武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作了个请进的姿势。
刘专员跳下马由吴老汉把马拴在旁边的一棵杆上,就跟他们进了村公所。
“你们这村公所咋空空荡荡,你们这村子也怪,路上连个人都没看见,连个饭店、旅舍都没有见到,太落后了点吧。”刘专员一进门就抬头到处看,边看边评议了一番。
“是落后,是落后。”吴老汉凑上前去说:“村民们听说刘专员这么大的官要来,胆小怕事,不敢让你看见。”
“我又不吃人,怕什么。”刘专员走到方桌前,迟迟没落座。桌上、凳上落满了灰尘。
“我们这儿就这样,穷。”吴老汉朝条凳上吹了吹口气说:“坐,将就坐。脏是脏了点,还能坐人。”
“啥?”刘专员一路腰酸腿疼,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一屁股坐了下去,说:“连个喝茶的水都没有,你这村长怎么当的?”
“刘专员息怒。我说过,村里穷,别说茶水了,就连开水都没得地方烧。大家说村里的火炉子烧钱,就给弄出去扔了。喝水只有我到缸里给你们舀,还是前几天打的水,怕不新鲜了。”吴老汉露出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说。
“算啦”刘专员挥手说:“我看你这村长当得怪可怜的。”
“兄弟,刘专员来我们村,你不能傻站着啊,说两句欢迎的话呀。”吴老汉朝钟武调过头说。
刘专员的文书和税警三人立在那儿,口干舌燥,显得很不耐烦。
“刘专员。”钟武拖了根长凳,坐到他的对面,问:“你关押的二十多个人打算什么时候放回来?”
“放人?你们私自盗采贩卖国家资源,私自造船跑运输,偷漏税款,还有理了。”刘专员也是故作镇静之态,大声呵斥。
“刘专员,报告我们交了,申请我们也交了,还有回执。码头税我们也交了,你们还要收多少次税?”钟武义正言辞地盯着他说。
“还有营业税没交,他们批没批我不管,也管不到。我是秉公执法,照章办事。没证照我就扣船扣人,你敢暴力抗税吗?”刘专员也是鼓足了气说。
两名税警端起了枪,拉动枪栓,紧张地把枪口对准了钟武和吴老汉。
这时村公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和哭泣声、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像一股巨大的气流冲进了村公所的大门。
“村长,你快去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钟武说。
吴老汉应了声,跑出去开了大门,一大群人立刻就冲了进来,外边还黑压压的许多人。冲进来的人把村公所都挤满了,有女人在哭,在闹,年轻人都提了棍棒,个个怒目而视。
刘专员和文书还有两个税警彻底吓蒙了,刘专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面如土色、虚汗长流,心里暗暗说:你胡志雄害人呀!他但心自己弄不好及要把我的命弄丢。
“放人!”
“放人!”
一阵喊叫,那些个女人直往前冲,被吴老汉和钟武挡住。
刘专员一见这种阵仗,与文书嘀咕了几句,赶紧对钟武说:“大兄弟,叫村长把人弄出去,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谈。”
钟武点点头,感觉目的达到了,就走到吴老汉身边说了几句。
“大家都出去,刘专员是来给大家伸冤,主持公道的,都出去等着,一会给大家答复。”
大伙都举着棍子,喊着放人,缓慢地拥挤着走到村公所外边等侯消息。
“刘专员,你看放人问题怎么解决好?”钟武又坐到刘专员对面说:“人都出去了,好好谈。”
“这样吧,你们现在去筹集罚款,凑齐了,我回去就安排放人。”刘专员想了想说。
“多少?”钟武问。
“一两千块大洋吧。”刘专员抬头看了看文书说。
“不行,你现在把梨溪翻箱倒柜搜遍,也凑不出一千块大洋。”钟武说。
“我交不了差,不好办。”刘专员说:“我这是办公事,收不上罚款交不了差。”
“算了,刘专员,这事我和村长都管不了啦。我走了。”钟武站起身打算离开了。
“兄弟,别走。”刘专员也站了起来,伸手一把抓住他说:“再商量嘛。”
“钟先生别走,专员通情达理。”文书也赶紧过来拦住他。
“专员大人,梨溪穷,穷的人就穷凶极恶。”钟武不动声色说:“这事我和村长不管,外边的人不把你捆了丢进大渡河去才怪。到时候鬼都不知道你们死在哪去了。上次教会与村民斗,最后还弄得一些个高官下马了吧。”
“是是。”刘专员和文书点头称是。
“这样,你们三个人都先到门外,我和刘专员单独说会话。”钟武对文书说。
刘专员也示意文书和税警到外边去。
三人一离开,钟武及把刘专员的公文包拿过来,打开把身上带的二十块大洋放了进去。
这二十块大洋还是陈南堂留给他和妻子救急用的,妻子一块都没花,昨晚见丈夫要拿钱救人,心疼得不得了,整整哭了半宿,但又经不住丈夫的耐心说服,才心疼地打开箱子,从箱底取了出来,抱在怀中,久久不舍,捂了又捂,才数出二十块大洋,交到丈夫手上。说救命钱都没有了,往后有难怎么办?说完又哭了起来。吴老汉知道后也不同意,说陈老师和你往后遇到困难怎么办。而钟武的理由是先救人,其它问题以后再说。所以吴老汉和陈玉兰都拗不过他。
刘专员见钟武把大洋塞进他的公文包,脸色也好多了,气也缓了过来。
“刘专员,这是我和村长跑了好多天才凑来的。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钟武把公文包推到他面前说。
“客气了。说吧,你想怎么解决?”刘专员把公文包放到地上问钟武。
“放船,放人。”钟武说。
“不行,船没牌照,放了你们也没法用。”刘专员说。
“那就放人,罚款我们交,但是你们不能太狠,但要保证我的煤窑不查封。”钟武又说。
“放人我答应你,不封煤窑你挖煤卖给谁,罚款交多少?”刘专员问。
“卖给谁你不操心,罚款我们认二百大洋。但是现在穷,交不出,欠账。”钟武干脆说:“不然你回去也交不了账。”
“太少了吧。”刘专员说。
“你知道不,我们现在欠了多少账,光教会还二三十万斤粮食呢。”钟武说。
“真的?”刘专员问。
“真的,不信你去问彼得神父。”钟武说。
“问他干啥,兄弟,我相信你和村长。关于煤窑,我先不查封你,就说你们提交了报告和申请,在待批。我还可以给你们介绍些大客户过来买煤。”刘专员说。
“我就知道刘专员是个好官员。”钟武说:“但是空口白牙,嘴说无凭,还是搞个白纸黑字。大家心里踏实。”
一直站在村公所门口的吴老汉心里暗自发笑,见钟武招手,便把文书带了进来,按照刚才的协商拟定了协议,双方签字按了手印。
“村长”刘专员望着吴老汉说:“都饿了一天了,总不会再让我们饿着走回去吧,恐怕走不到半路就饿死了。”
“放心,饿不了你们,我早就替专员准备了一桌饭菜,待会完了就送过来。只是委屈你们没睡的地方。”吴老汉说。
“专员,我们出去与大家见一面。”钟武起身说。
“好吗?”刘专员胆怯地问。
“好啊,我说刘专员体恤民众,马上放人。”钟武说着就拉着刘专员朝门外走。
门外挤满了人,还在喊叫放人之类的话,还在群情激奋。
“乡亲们!”钟武大声地喊道:“刘专员是个好官,他体恤我们梨溪的黎民百姓,他答应明天回去立即放人,也就是四天后你们的男人就回来了。”钟武又对刘专员说:“说两句吧,你不说,他们就不肯散去。老百姓就是这样,我说的话不一定信,你是政府说的话,大家都信。”
“好吧,说两句。”刘专员感觉被逼上梁山了。他说:“乡亲们放心,我一回到磨盘,马上放人,说话算话,大家散了吧。”
人群这才闹哄哄四处走散开了。
“小运,赶紧把饭菜还有酒给刘专员他们送来。”吴老汉安排说。
刘专员又是满头大汗,见人群逐渐散开,他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拴在树干上的老马,对文书说:“找人喂点草料。”
刘专员虽然觉得这一趟梨溪之行惊心动魄,但结局还圆满。差也交了,人也放了,还与胡志雄的生意牵了线,真是一举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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