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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命案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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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6 16: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命案情节
                            鸽  子
                     引子
赵家在湖北关一带是富甲一方的首户,但富到什么程度,多少年来谁也说不清楚。解放后大地主赵光寿被镇压,赵家大院被政府分给了几户长工,赵光寿的后人赵承祖一家被撵进了以前长工住的磨坊。不久,一位长工——也就是后来的贫协主任,在往墙壁上挂东西,由于墙壁上的木桩不堪重负,与那袋东西一起掉了下来。木桩与那袋东西一起在掉下来的同时,撬松了墙壁上的一块青砖,贫协主任就从这块青砖背后的墙体夹缝中发现出一个用棕榈毛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陶罐来。这位贫协主任的阶级觉悟极高,当即就将陶罐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乡政府。据说,那个陶罐里除了几张发黄的地契外,其余全是黄橙橙的金条。后来又有传说,说赵承祖在挖茅坑时,一下子从磨坊的地基下挖出两个用棕榈叶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坛子,坛子里面到底装的是啥,赵承祖从未作过透露,连他的两个儿子赵富和赵贵也不曾听他说起过这事。后来,又有人说有几个头戴黑色面罩的大汉闯进赵家磨坊,从赵承祖手里劫走了不少光洋。
几十年来,关于赵家的财富之谜,伴随着种种传说,在湖北关一带越传越玄,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神秘色彩。
1
隐隐约约一声鸡叫,接下来,远远地,一声,又一声。湖北关界牌岭下的赵家湾就在这有一声没一声的鸡唱中,渐渐涂上了曙色。
赵富两手正用劲的时候,被女人一把拽了下来。女人一边揉着一对布袋似的奶子,一边嗔怪地骂道,你这喂不饱的狗,真格儿没个饱足,拿这当干饭吃呀。你有这个闲情我可没有这个闲心!
这一拽一骂,赵富便醒了。
赵富刚才分明是逮着碾滚子两头的木轴的。那两个木桩桩,让他憋足了一身的劲儿,要不是女人把他的手拽下来的话,那道石碾子就已经让他挪开了。如果女人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用锄头继续挖下去,不出一袋烟功夫,那东西就顺顺当当地到手了。然而就在这关键的火候,女人却把他的手给硬生生地拽下来了,最终没能让他把好梦做完。赵富觉得好不晦气,心中不免悻悻然,想骂一句,一看,窗纸大白了,鸡叫声已是此起彼伏,而且尿脬也憋得难受,懒得骂。就更起身,弯腰从床下捉起夜壶,把已经憋得有些迫不急待的阳具塞进去,恣意汪洋地渲泻了一阵,然后全身通泰地颤了颤,又把夜壶往床底里一丢,这才披着袄子下床,到堂屋去了。
2
赵富偎在火炉边,懒懒散散地等女人上洗脸水的时候,隔壁屋里,一种声音把二爷①赵贵的女人整整折腾了一夜,现在已经是精疲力竭,早早地醒在床上。
声音是从米桶里发出来的。
昨日白天,女人就发现那只装米的木桶被老鼠啃了个洞,她用苞谷芯子给堵上了。不想这挨千刀的晚上又来了。这只老鼠差不多让女人一夜没有睡成。开始听到动静的时候,女人拿脚蹬赵贵,赵贵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睡了。太冷,女人也不愿意起身,便狠狠地拍打着床梆,故意弄出咚咚的响声来,米桶里的声音才勉强地止了。但过不多久又嘎哧嘎哧地啃上了。这声音并不很响,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听起来却是声声剌耳;而且,由于是破坏性的,那一声又一声、声声都如针一样扎在女人的心上,让她格外的难受,米桶是新做的,花了整整两个木工,这让她心疼得不行。女人心疼的同时又恨得直咬牙,下定决心要对这家伙实施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否则今晚她就没法子再睡下去了。于是她尽量做得不动声色地掀开暖暖和和的被褥,慢慢挪动身子,蹑手蹑脚下床,然后操起一把火钳,踮着脚尖儿,悄悄而又急切地向米桶摸去。然而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地揭起木盖拿火钳做突然袭击时,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其实女人也知道,在她下床摸火钳的时候,米桶里的声音就非常及时地停止了,那时候老鼠已经从她异样的动静中觉察到了一种对自己不利的阴谋,早溜了。女人之所以自欺欺鼠地在米桶里胡捅一气,纯粹是为了通过这种“惊天动地”的袭击,来发泄心中的愤怒;再就是制造出一种严厉的声势来,给老鼠一种震慑。女人发泄完后,迅速钻进被窝儿,想,这下你狗日的总不敢再来了吧。
然而女人错了。女人的体温还没恢复到被窝儿温度的时候,米桶里又传来了那种极具破坏力的声音。这种死灰复燃的声音简直令她无法忍受:先是有一声,没一声,显得试试探探,胆胆怯怯;接下来又象刚才那样“嘎哧嘎哧”地、显得有板有眼地、极具破坏性地张扬起来,而且动静越来越大,越发变得肆无忌惮。这无疑是一种挑衅,或者说是对她的一种藐视。女人想,看样子这家伙今晚是在故意跟她较劲儿,存心不让她睡安身觉了。女人这时心里可以说是怒火中烧,简直没法容忍这种挑衅和藐视,直是恨得咬牙切齿。女人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挨千刀的东西活活生擒,再把它踩成血淋淋的肉饼方解心头之恨,否则她今晚的愤怒无法排泄。于是女人再次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操起火钳。这一次女人吸取刚才的教训,尽量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踮起脚尖;悄悄地,悄悄地向米桶摸去。待接近米桶时,女人以比刚才更加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掀起木盖——这时直见一只肥大的老鼠从米桶里敏捷地溜了出来,“嗞溜——”一声,顺着墙根儿往外蹿。女人本想抬脚做一番追赶的努力,但她显然没有老鼠敏捷,只好眼睁睁作罢。总之,这只狡猾的老鼠再次逃脱了她的算计。
可是,可是这家伙要真个跑了倒也没事了,偏它跑到门槛处又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回转着小脑袋,很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后瞄;那两只绿豆粒样大小的眼睛,就在逐渐泛白的窗户下映出贼幽贼幽的、分明暗藏着几分挑衅和藐视的光来。女人就撵。直撵到堂屋墙角里,这家伙才从容不迫地钻进了一个墙与地面夹角的洞里。
如果这家伙彻底地钻进洞里去了,也没事了。可它那细长的尾巴还犹犹豫豫地露在外面,似乎是在故意对赵贵女人说:你来呀,有本事你就过来把我逮往呀,嘻嘻,看你那笨脚笨手的样儿,想算计我?还是看我怎么逗你玩吧,哈哈哈!女人就越发有些恼羞成怒,再次扑上去做捉捕的努力。等赵贵女人上去用火钳钳它的尾巴时,它才很不情愿地、却又十分滑溜地将自己的尾巴完完全全地遁进去了。而墙那边,就是大爷②赵富家的堂屋。
3
太阳像一张新媳妇的脸,红彤彤、慢腾腾地从界牌岭的脊梁上探出来,把她的羞色慢慢地涂遍湖北关,涂遍湖北关界牌岭下的赵家湾。火红的早霞中,鸡唱声已是此起彼伏一片。
赵富一边哗哗啦啦地埋头洗脸,一边对女人说,昨儿黑的我做的那个梦,狗的,现在想起来还蛮有点怪呢。
女人先是给赵富打好洗脸水,然后再把赵富塞进床底下的夜壶提到茅房里去——这是她每天早晨必须重复的一道家务程序。在界牌岭,男人再不济,在家里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的伺候,尽管现如今的女人已经逐渐对男人敢于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哪怕是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还不得不尽着自己的本分。这个时候女人刚把赵富夜壶里的尿倒进茅坑,顺便自己也撒了一泡尿,才从茅房里回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扯着裤腰带,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女人正忙着系裤子,对赵富的话就有些爱理不理。女人一边手在裤腰上摸摸索索地忙着,一边从喉咙里咳出一坨粘稠的痰来,却不急于吐,见男人没有下文,看样子是在等着她接话茬儿,便伴着那坨粘稠的痰咕噜道,做你娘的固(个)春梦,你能梦出固树吼(个啥好)来。
赵富洗完脸,把毛巾往木盆里一丢,用脚尖儿把木盆推给女人,未理女人的话茬,顺手往自己的裤腰带上摸。他这时烟瘾上来了,特想抽一锅,提提神。这是他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生活程序,只不过这道程序有时放在洗脸以前,有时候放在洗脸以后,看烟瘾上来的早晚而定。但赵富一摸,腰上是空的,才想起烟袋忘在床上了。本想喊女人去拿,见女人接过他刚才洗过的洗脸水正在洗脸,便没吭声。
赵富一边等女人洗脸,一边用指甲从鼻孔里抠出一团黏乎乎的鼻屎来,在两个指肚间来回捻成一个蛋儿,往火炉里一丢,只听嗞啦一声,猩红的煤子儿里便蹿出一缕腥臭的青烟。赵富眼睛盯着这缕青烟,接着说,我梦见我们院子里那座石碾子下面埋着一坛金子呢。女人这才叭地一声,将那坨含在嘴里已经很长时间的浓痰恨恨地吐了出来,恢复吐词清楚地说,你呀,毬大个经,让你出去找点活路做,整几个钱回来,恁不。这倒好,懒得只有在床上做美梦了。嗳,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价窝在屋里守着女人不干活,连一点油盐钱都整不回来,咋就好意思嘞。这下可好啦,摔个扑趴都捡不回一分钱来,也只有穷得在梦里捡金子了——捡你娘的个脚肚子金(筋)啊!
女人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就带出了一股火药味。
赵富很有些不满意女人的态度,堂堂大男人,被女人这般作贱,没了一点男人的尊严,咋说还是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的。可凭心细想女人话说得虽然是呛了一些,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秋粮该打的打下来了,该播的播下去了,正是农闲时候,湾子里像他这样的精壮汉子,哪有几个成天价窝在家里守着婆娘的,都是削尖了脑壳钻到外面找路子挣钱去了。再看看湾子里别人家的婆娘,虽说比不上城里的那些婆娘穿金戴银,花里胡哨的,可她们的男人倒也能让她们穿得干干净净光光鲜鲜,真是鱼有鱼路,鳖有鳖路。就自己大钱挣不来,小钱又不愿挣,所以女人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受窝憋,别说穿红穿绿,就那条阴丹士林的裤子,还是结婚时他给她扯的布做的,上面已经打了好多的补巴,现在屁股上又添上了一块更大的新补巴了。想这样的婆娘能够一直守着他这样的窝囊男人,吃没好吃的,穿没好穿的,还天天伺候着他,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这样想来自己着实有些对不起婆娘,也就有些气短。所以也不好对女人的话说些什么。本来是等女人洗完脸后让她伺候烟的,现在这么一想,心里使唤女人的底气就有些不足;再看看女人的那张脸还一直绷着,也就只好自己动身去拿了。
赵富找到烟袋回到火炉边,一边往烟锅里装烟,一边又想着那个梦。想起刚才抓着的是女人的两只奶子,又嬉皮笑脸地说,你以为我要对你那个呀,我哪还有那个心思。我逮着的是我们院子里那座碾滚子呢。要不是你把我的手那么快拽下来,再有一袋烟的工夫我就把碾滚子挪开了,下面的那东西也就给挖出来了。狗的,好大的一坛金子啊,黄灿灿地,就埋在那座石碾子底下。嗳,给你说哟,我们赵家往时候可是很有钱的大户呢,你说会不会是……正说着,一只肥大的老鼠从隔壁钻过来。两口子一阵慌乱,“啊老鼠!老鼠!”于是追的追,踏的踏。老鼠左奔右突,很快冲出两口子的围追堵截,眨眼间便从炉坑板的缝隙钻到炉坑里去了。
4
  赵贵女人拿火钳恨恨地在洞里来回捅了一气,没有捅出什么名堂来,这时已经冻得浑身筛糠似地,抖得厉害,才发现自己几乎还光着屁股。女人这时已经彻底地泄气了,正打算收兵回营,回床上再去偎一会被窝的。巧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隔壁赵富两口子在嘀嘀咕咕地说话。究竟说的什么,赵贵女人一时半会儿听不清楚。探听秘密是女人的天性,越是听不清别人说的是什么,就越是想听,而赵贵女人在这方面与其他女人相比,更是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兴趣,可以说打探别人秘密已经使她达到了痴迷成瘾的地步。一听隔壁两口子好像是压着嗓子正在神神秘秘地说着“悄悄儿”,女人便一下来了精神,也不觉得怎么冷了,而且完全忘了刚才对老鼠的仇恨,就那么光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地把耳朵贴到墙壁上那道曲曲弯弯的裂缝上,屏声静息,努力捕捉从墙那边冒过来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终于,在她急切的期盼中从墙那边冒进来一句让她万分兴奋而又心跳不已的话来。她正想继续听个究竟,但那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啊老鼠!老鼠!”的惊叫声。接下来听到赵富两口子慌乱的踏脚声,再就是急慌慌掀动炉坑板的声音。感觉是赵富女人在炉坑里拿炉钩惊惊炸炸地追打了一阵子后,紧张劲儿便过去了。
再接下来,就只有赵富女人擞炉子的声音了。
5
这一天,秋末的日头懒洋洋地照常从东山升起,又照常从西山落去。满地灰白的霜,中午化了,到了太阳落山时候又灰朴朴地铺回来了。这一天的白天平淡无奇。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晚上两家男女周而复始地又钻进了各自的被窝。
山村的夜,被包裹在大自然的天籁之中,偶尔一声夜莺的鸣唱,更显得大山的空旷与寂静。如此的安静,更适合偎在被窝儿里酣睡。如果不是因为有赵富女人被一泡尿憋下床的情节,这一夜的确算是宁静的一夜,平安的一夜,甚至是诗意的一夜。
赵富女人被一泡已经憋得不能再憋下去的尿憋下床的时候,还一直处于梦一般的朦胧中。太瞌睡了,本来是想坚持到天亮的,但实在坚持不下去,所以好长一泡尿都是闭着眼睛屙的。就在她似睡似醒坐尿桶上,一边闭着眼睛打瞌睡一边哗哗啦啦地排放中,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鸡公打鸣的声音。如果仅仅是鸡公打鸣的声音,赵富女人的眼睛恐怕一直会这么闭到上床,闭到窗纸发白太阳又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瞌睡真是太香太香了。问题是在鸡公打鸣的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声音结伴而来。这声音就出自眼前,虽轻,却很沉闷,说无又有,说有又无,似有似无,断断续续,听起来极富某种阴谋。如此以来,赵富女人的眼睛就自然而然地闭不下去了。女人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害怕自己是在做梦,腿上却分明有些生疼,这才知道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于是她接连又在自己的脸上揪了几把,把自己完全彻底地揪醒,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将一对涩巴巴的眼睛睁得溜圆,再贴到窗纸上的一个窟窿上,紧张万分地往外瞄。这一瞄就瞄出一桩怪异的事来:在一盏鬼火似的油灯下,只见二爷赵贵和他女人把石碾子挪到一边,正神神秘秘地在那块挪开的地方挖土!
赵富女人马上想起男人说过的那个梦。
6
一弯残月挂在赵家大院房前那棵苍劲高大的古柏上,幽幽冷光,把奇曲怪折、盘缠交错的柏枝,鬼影般涂在赵家大院坎下的磨坊。
古柏怪影下,新鲜浮土在一层一层地往上升,男人的身子在一截一截地往下沉。
到底听清了没,男人在坑里问。
听清了,是大爷亲口说的。女人在上面答。
那咋还不见?
再挖吧,他清清楚楚说的就在这座碾滚子下面,兴许马上就能见着了。
见你妈的鬼,你来挖一挖试一试。
我来挖,我来挖要你这个大男人顶鸡巴用。噢,你以为你睡在床上,那金元宝就能从天上给你掉下来呀,做梦去吧,别以为发财就那么容易!
男人就犹犹豫豫地在手上啐口唾沫,又抡起锄头,接着挖。
男人勉勉强强地挖了一阵子后,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又问,说不定不是在这儿呢?
不可能,女人果绝地说,你们赵家还能有几座磨坊,磨坊里又还能有几座碾滚子?挖吧挖吧,别嘴臭。
然而直到鸡公打鸣,除了几个卵石蛋子,连一块碎瓦片儿也没挖着。男人终于彻底地泄气了。
7
赵富被女人急急火火地叫下床的时候,悔得差一点儿要扇自己的耳光:昨夜一定是老祖宗显灵,故意托梦给他的,他却把这个机会给白白地错过了。应该说白天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不是那只老鼠突然出现的话,他就会把提醒女人的那句“我们赵家往时候可是很有钱的大户呢,你说会不会是”——“是老祖宗托梦给我们”之类的话完整而又准确地说出来的。那时俩人再顺着这个思路合计下来的话,结果就完全不会是现在这个被动的样子了。就因为他妈的那只老鼠的出现,让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加上女人在前面说了一些泄气的话,也让他没有把这梦当回事,现在倒让二爷抢了先。
狗日的老鼠!狗日的婆娘!
赵富现在除了心里一遍一遍地悔恨自己,再恨恨地骂老鼠和女人之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慌慌张张地撸起裤子,转身又从门旮旯儿操起一把锄头,径直朝磨坊那座石碾子奔去。
据后来侦办此案的民警分析,赵富这时拿锄头显然不是为了打斗,他甚至根本都没想到后来会有一场恶斗,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丧命。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只是用这把锄头赶快从碾滚子下面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财富,尽管他也想到二爷赵贵也许早就把那笔财宝挖到手了,但他更愿意幻想这时二爷还没有来得及把财宝挖出来,至少他希望赵贵还没有把它转移走。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去挖——准确地说是要去与赵贵抢挖那些埋在地底下的财宝。即便是后来他把锄头愤怒地砸向赵贵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把可以让人丧命的锄头。他只是以为手里拿的是一根竹条儿或者是一枝树梢儿。用竹条儿或者树梢儿去抽打出言不逊的弟弟,就好比老子拿篾片子去抽打不懂事的儿子的屁股,天经而又地义。然而不管怎么说,从赵富把锄头抡向赵贵的那一瞬间起,他的这一行为就注定要引起赵贵思维的质变。赵贵很容易这么想:你这家伙也太歹毒了,居然想要我的性命。既然你当哥哥的不仁,那就休怪我做弟弟的不义了。因此这把锄头就注定成了这起命案的导火索,当然这是题外话。
赵富这么懊悔不已而又气势汹汹地拖着锄头朝石碾子奔来的时候,赵贵正一边骂女人,一边气噘噘地把浮土往坑里填。
性急的赵富来不及任何铺垫和过渡,几乎是吼着问,东西呢?
赵贵正窝着一肚子火,反问,东西?啥球鸡巴东西?
二爷你听着,那可是爷爷给我们赵家子孙后代留下的共同财富,埋也埋在我们赵家磨坊的地底下,大③活着的时候那么穷也没舍得动一个子儿,现在你想一个人独吞?
赵富说的大,自然指的是他们的父亲赵承祖了。一听大爷这时提起他们共同的老子,赵贵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是不是大那个时候真的挖出了两坛金子?是不是大给你一个人吃了偏碗子,把这个底儿只交待给了你一个人了?哦,难怪我说大在世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风言风语说起我们赵家祖上的事呢,看起来这里面还真的有点名堂,嗳大爷,我问你,是不是大把那些钱财都转给你了,让你一个人给藏起来了?
二爷,说话可得讲良心,说昧心话到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大啥时儿给我交过底儿了,啥时儿把钱财转交给我了,嗯?要是给了我了,现在还临得着你挖?
那我倒要问问大爷,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赵家有金子,而且你怎么知道金子就埋在磨坊的地底下?
赵富的确难以置信,老祖宗托梦的事除了他老婆,他没给任何人透过音儿,二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他断定赵贵是在诓骗他,因此理直气壮地反问:你说啥鸡巴胡话,我咋知道金子埋在磨坊的地底下?我啥时儿知道金子埋在磨坊的地底下了?
大爷你是在问我么?我看你还是摸着良心好好问问你个人吧。赵贵断定赵富是在自欺欺人。
少废话,快把东西拿出来,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谁也别想吃独食,至少我们两家一家一半儿。赵富越来越相信自己梦见石碾子底下埋有金子的事是真的了。
东西?老大,你少在我面前装憨,东西哪去了?我还要问你呢!
放屁!现在是我在挖,还是你在挖?
是我在挖,可你早就把它挖走了,我还挖个鸡巴毛!
咋啦?这样子你还赖上我了不成!
赖不赖的,养儿不象老子娘心里明白;个人做的事,个人心里最清楚。
少罗唆,干脆点吧,你到底拿不拿出来?赵富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混帐!你以为你想独吞就贼喊捉贼没事了么?没那么简单!赵贵针锋相对,态度也是更加地强硬。
二爷,你给我清清儿地听着,想赖帐没门。今天敢少老子一个子儿你就试试。
你敢给我充老子?
充了又咋的?
行,行啊,老子,老子日你妈!
你日我妈,我妈你喊啥?
你是你的半边妈,我是我的半边妈,老子日的是你那半边的妈!
情节发展到这个时候,语言的尖刻与恶毒远远超过了亲情容忍的极限,再没有任何语言可以用来渲泄他们心中的愤怒了。双方仇恨的情绪都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地步了,两个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手上的家伙。
先是赵富抡起锄头愤怒地向赵贵劈去,赵贵一跳一闪,躲了过去。接下来赵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以牙还牙,反手一锄头狠命地朝赵富的脑袋砸去。可怜赵富一锄落空,身体本来带着空锄的惯性站立不稳,哪还有躲闪的功夫?那脑袋一碰上赵贵迅疾挥来的锄头就如同熟透的西瓜,顿时噗的一声给砸开了瓢,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一个踉跄,便趴了下去。没有呻吟,没有扭曲,静静地,就那么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永远趴在那儿。
这过程来得太快,太突然,突然得连旁观的两个女人一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顿时,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呼吸凝固了,连思维和意识等等一切都凝固了。老半天,两个女人才意识过来,疯了一般,一齐嚎叫着扑了上去……
8
案子很快就破了。由于案情过于清楚明朗,破得也就没有一点儿悬念:没有警与匪的攻心斗智,没有半点儿我们在侦探小说中常见的那种迂回曲折的判断、拨云驱雾的推理等等可以出彩的情节,总之这个案子破得没有一点儿彩头,甚至没有追捕与反追捕、正义与邪恶搏杀的紧张过程——当警察从县城赶到湖北关,从湖北关赶到界牌岭,又从界牌岭绕山绕水地赶到现场的时候,赵贵还一直傻呆呆地站在赵富的尸体旁边,似乎单等着警察给自己上铐。
故事写到这儿已基本上没什么可写的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大家都非常清楚,用不着再罗唆。只不过需要给读者交代的是,因为这桩案子,赵家坟场里,在垒起一座新坟的半年以后,又堆起了一座更新的坟。这后一座坟,又矮又小,显然称不上是坟冢,一个小小的土丘而已。严格地讲这座小小的土丘也并不在赵家坟场的范围之内,只是相邻而已,因为按照赵家的族规,小土丘是不得建在场内的。
两个女人,一个篷头垢面,终日鬼一般卷卧在土丘旁边,哭笑无常。另一个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另一座坟前烧了许多许多的纸后,悄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注释
①鄂西北方言,二爷,即弟兄中排行老二的称二爷。
②鄂西北方言,大爷,即弟兄中排行老大的称大爷。
③鄂西北方言:大,即父亲。
注:作者鸽子,本名吕祥平,湖北省十堰市公安局民警,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电话18986909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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