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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中午在菜市场买到一只羊头，他立马打电话给老潘，叫他晚上收工后到他租房里来喝酒，还说，到时再买它二两黄豆，黄豆焖羊头，是绝佳下酒佳肴，咱哥俩好好嘬它一顿！电话那头，只听老潘乐陶陶回应说，老哥，实在对不起，今晚我已经有安排喽，她刚来电话，约我晚上去她那儿“加菜”。 老刘和老潘来自同一个乡镇,到远离家乡的这座城市“闯世界”已有二十几年了，共同的经历和共同的喜好，自然而然让他们成了铁哥们，当不成大老板，也算是一对能挣小钱的主，几年前就在老家县城里为各自小孩买到了一套商品房，又在老家村里分别建好了一栋大楼！ 要说这哥俩谁更厉害，当然属老潘！ 老潘在县城小区买的那套商品房有一百五十多平方米面积，比老刘整整多了三十平方米，位置也更好，靠近学区医院，在老家建的那栋大楼更是不得了，老潘整整建了五层高，每一层就有一百二十平方米面积。而老刘才建了三层半，每一层的面积均比老潘小。去年春节前夕，老潘特邀老刘去参观他新建的大楼，大楼建在村头一块向阳坡地上，硕大无朋，从这里可以蹬高望远，把全村房屋尽收眼底，一下也把左邻右舍包括周遭村屯所有的楼房全都比了下去。那天老潘带着老刘上上下下参观新建楼房，每个房间几乎都走了一遍，宽绰、敞亮。见老刘不停啧啧赞叹，老潘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走路脚下带风，一脸的自豪与幸福，最后呵呵笑说，可惜还没有钱装修咧，我再出去闯荡它三四年，到时把里里外外再拾掇拾掇，比不了城里大宾馆金碧辉煌，在我们这里，没有人敢跟我争第一！ 老潘和老刘不到二十岁就一同外出打工，走了许多地方，换了许多工种，历尽沧桑，平时里省吃俭用，所得的钱大多数都投在买房建房上，在他俩信念里，人这辈子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至少有一栋或者一套，两栋三套那就更好，多多益善！两人对房子钟爱到痴迷，源于旧时住着逼仄茅房，还有村里人固有的理念：有了房子，才算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了房子，做人才有尊严，也才有底气，腰板挺直，在村里村外，包括在亲友面前说话才有分量！在县城买的那套房，老潘花了近百万，老刘也有六七十万，在村里建的楼房，老潘为了争第一，把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全都砸进去了，到了最后，只得到个毛坯房而已。那天参观后老潘在一楼请老刘吃饭，餐桌上只有一碟猪头肉，外加一小碗炒干菜和一大碗豆腐青菜汤，桌上这两三样菜看来还不到五十块钱，酒更便宜，是村里人自酿的土酒，两块钱一斤，还剩下大半桶，邻近的两位大伯也被邀过来一块喝酒。老刘早就知道，老潘和自己平时都是不怎么善待自己，能穿得出门能填饱肚子就好。只有一点两人都不吝啬，那就是酒！老潘常挂在他嘴边一句话就是：菜不咋地，酒管够！ 老潘和老刘平时省吃俭用，这一切原因都是为了房子。 老潘仅有一个男孩，早年读完职业学校，获得大专文凭后就跑到海南那边去做生意了，其间父子还闹过不愉快，老潘希望儿子在本地创业，儿子想要去远方闯荡，最后是儿子不辞而别，几年后他既然闯出自己小天地，并结婚生子了，前年，老潘老婆被叫过去帮带孙子，老家这边，仅剩他一个人。儿子志向高远，在那边生意红火，看来是铁定不回家乡了，曾邀父母也过去享福。老潘一听就一囗回绝，他在这边挣钱，苦是苦一点，每天却自由自在，挣它一两百块手到擒来，何必去仰儿鼻息？再说，老潘自认体格壮硕，离六十还好远，再干它十年二十年，那不过是小意思。最重要一点，家里那栋大楼正等着找钱装修，即便儿子有钱，他不想问要，好不容易在车站这里插下根基，此时让他收手不干，哪怕叫他去享福，他也绝对不答应！这阵地要是丢掉了，比割他的肉还难受！再说老刘，他育有两女，也都跑到沿海城市那边闯荡并嫁人了，看来这哥俩儿女都很优秀，远走他乡，去生根开花，事业有成婚姻美满，铁定是不再回老家了，哪怕父亲为他们打拼到几套房几栋楼，也唤不来儿女回心转意。两位酒友辛苦十几二十年积攒才买到和建起来的这些房子，看来只能留给自个儿享受了，子女们一年能回来两三趟、住上三四晚，已经实属不易算是对父母孝敬了。这哥俩出来打工，专租逼仄房子，家里的好房，只能让它闲置了。 老刘现今在城东菜市场路边摆摊卖菜，以前他也曾经在市场内租摊位卖菜，后来嫌摊位费提价且又位置偏僻，今年年初就退了出来，自己搞流动摊。他的流动菜摊也很简单：将一辆大号自行车后架改装成货摊，收放自如，用的时候就支撑起来，不用就收好。支撑后的货摊形成小桌子般大小的一个四四方方平台，上面摆放了好几样蔬菜品种，在菜市大门外路边吆喝招揽顾客，经常做贼般躲避工商或城管人员。老刘嘴巴甜，远远就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招手，每当人家上前买他的菜后，总忘不了塞给几根葱蒜，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相比老刘，老潘混得就好多了。老潘靠蹬人力三轮车揽活儿，地点在火车站和汽车总站周遭。照说像他这种脚踏人力车的人，十年前在这座城市里早就已经被取缔了，不知道老潘为何还能够保留有这么一辆。每天天刚亮他就踩着这辆半新旧的人力车赶到车站附近转悠，大多数是帮人拉些小物件什么的，有时也拉人。老潘热情开朗，服务周到，从不计较自已得失，五元十元，近的远的他都乐意为你服务，人缘好，活儿自然就多，所以老潘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天天都累得他直不起腰杆，一回到租房喝完几杯酒两碗粥后便倒下呼呼大睡。他钱是挣了，却不会善待自已，做工累是一方面，吃的不讲究也是另一方面，早上煮一锅粥，喝了两碗就出门，中午饿了就买两只馒头充饥，晚上收工回来还是喝粥，有时都有馊味了也舍不得倒掉。肉类更甚，经常是傍晚时分才去到菜市场，买肉贩剩下便宜的猪脖子肉或者肥肉，拿回到租房煮吃。煮菜煮肉他也极少讲究，佐料酱醋可有可无，煮好抓一把盐巴撒进去即可，肥肉端上桌，白晃晃的一大碟，他每呷一口酒，紧跟着往嘴里送一大块肥肉，津津有味地嚼，弄得满嘴直流油，还不停地炫耀说，能吃得肥肉的人，才算是爷们，也才有力气干苦力！可是他才四十来岁就大腹便便了，还患有轻度的高血压和痛风。 老潘说的去“加菜”，实则是去约会的。这是他与老刘才知道的暗语。 认识那个女的有近两年了，那晚快七点钟了，老潘正蹬着三轮车赶回租房，快到一处叉路口时，见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左顾右盼，她身边放着几只鼓囊囊大小不一的袋子，一见老潘，仿佛见到救星，连忙向他招手，老潘一下猛蹬三轮车来到她身边，二话不说，上前就帮她搬东西到车上，然后连物带人，送到小区楼下。运费是十五块，女人拿出一张百元大票递给老潘，说她手机没有电了，支付不了，只能用现金。老潘摸遍口袋，只有十多块零钱，刚刚，身上的大部分零票都找出去了。他只好把钞票退还给女人，女人摸了摸口袋，最后只摸出三块小票，老潘接过，心想三块就三块，总比一分不拿强。老潘拿了钱，上车正要走，却情不自禁回头看一眼女人，女人此时正左右手开弓，拎着几只袋子，步履蹒跚前行，她身材曼妙，有款有形，长发随风飘动……老潘看得有点入迷，猛然间女人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老潘见状，急忙飞身上前，说声我来吧！一下从女人手中抓过袋子，一直把她送到六楼。 出手帮忙一下，老潘视为举手之劳，过后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帮一帮人家，对他来说属家常便饭，至于人家女的身材好脸蛋漂亮长发飘飘，那是人家的，对老潘来说只当是目睹了一道亮丽风景线而已，过过眼福就很知足了。 几天后，老潘蹬车又一次途经女人小区大门，他扭头往里看，见女人正抱着一个孩子小跑过来，她一见老潘就叫，快快，帮个忙，我小孩发烧得厉害，快送我们去医院吧……老潘二话不说，使出全身力气猛蹬三轮车，把这母女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女人最后拿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交到老潘手上，说，师傅，实在麻烦您，这钱包括上一次，您看够不够？老潘忙说不用这么多，他接过钱，找出三十元，退还给女人。 一来二去，他们便好上。她家就住在车站附近，在市园林上班，离婚两年了，自已带一个五岁女孩，她是看上他老实厚道乐于助人。他们好了之后，老潘知道自已配不上她，每一回都是女方主动邀请后他才敢去的，到了她那里，好酒好菜总少不了。认识这个女的以后，老潘才特意改变自己一下: 头发按时去理了，还到商场买了两套新衣服，每次去她那儿才穿上。老潘深知他们有代沟，有差距，是生活在不同一轨道上的两类人。有一回他买半边烧鸭过去，女人一看就说不喜欢吃这种加工过的东西，让老潘走的时候拿回去，又有一回他买来一条鱼，她又嫌这种鱼不好吃……往后，老潘每次来，只好买几斤水果，这些水果价格每斤有十多二十元，是认识这个女的之后才这么大方了几回，放在之前别说让他买，就是让他摸一摸也不敢。每次买几斤水果来到她这里，她饭菜早就准备好了，让他一进门就享受到家的温馨和快乐，这等打灯笼难得的好事，老潘心里只能偷着乐！自已能吃上这天鹅肉，已经是很知足了，他不抱有多大幻想，哪一天她不再需要他了，他会悄然退出的。 有一回喝酒到一半，老潘又乐陶陶对老刘说，呃，过两天，我又要去“加菜”咯。见老刘只顾喝闷酒，老潘瞥了他一眼，用筷子搛一块肥肉放到他碗里，似老师给学生上政治课教导他：你不要老是去采路边野花，当心有毒！要学我，去找肯为你“加菜”的人！老刘听了，也瞥老潘一眼，然后用筷条指指老潘脑门，突然觉得碰上水泥墙似的，赶忙收回筷条，摇摇头感叹，说，你个憨头，真不知到你是从哪里修来的八辈子福气，不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我学不来，干拜下风，服了你啰！ 从2020年元月份开始，老潘的人力三轮车经过拿去给人帮改装，安上小发动机，变成了机动车，虽说马力小，没有摩托车跑得快，但它更方便实用，比起脚蹬省力多了，出入菜市场这些热闹场所，他就用脚踏慢行，到了大路，便开足马力一路狂奔。这大半年里虽说遇上疫情，他的生意仍然是红红火火，比以前还要挣得多。 秋日的一天，正在拉货的老潘突然跌倒，是脑瘫，幸亏及时发现送去医院才保住性命，出院时半身瘫痪，走路一扭一拐的，变成半个废人了，只好和老刘告别回老家休养。到了老家后，他才打电话联系那女的，说这段时间他身体有恙，现已回老家，勿念。对方沉默良久，淡淡回了一句“请多保重”，便挂了电话。老潘的第二个电话打给他老婆，老婆一听说他病了，马上就坐立不安，懂事的儿子叫母亲赶紧回家去照顾父亲，孙子上学接送的事他自有安排。第二天，儿子送母亲到机场，看着飞机升空后才离开。 是啊，老潘再也无法去享受“加菜”了，他的罗曼蒂克戛然而止，从此画上了句号。家里那栋大楼还没有来得及装修呢，恐怕是遥遥无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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