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于我,飞逝。人生,白驹过隙,匆匆。记录下曾经,留待后人审视。时代的烽烟,跌宕起伏,存于记忆深处,不经意就被搅动。 生生不息的子民,熙来攘往的过客,恰似惊鸿一瞥。流年似水。 山风吹过大地,一如既往,周而复始,千百年未曾有太多改变,弹指一挥间,川东山地依旧,只是过客匆匆,至于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那是亿万年的事。 一条小溪穿过山涧,阳光撒向山梁子,轻风拂过竹林,苍鹰盘旋于木屋青瓦上空,野兔飞奔于坡地,大黑狗争相追逐,老黄牛于田埂间慢嚼细咽,汲水的男人走向沟底古井,捣衣的女子升起一抹炊烟,拄杖阿婆坐在门槛打盹,孩童在院坝里嬉戏……,这便是川东乡下一个普通静谧的村子,看似别无二致,却也有别样风景与情怀。 巴河水在这里千年流淌,时而静谧,时而奔腾;时而清澈,时而浑黄。
择水而居,哪里有水,哪里就有生命。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水土是大自然的造化,人类这个精灵是造物主的恩典。
一座千年小镇散落在巴河边上,还有稻田,麦地,山丘,树林,以及一个个竹林掩映的村落。
小镇不大,绝对的古朴,残存的青石板街道和青瓦木屋述说着它的久远。
镇上人口繁盛,每逢赶场(赶集),总是人头攒动,吆五喝六声响成一片,离镇上老远就听得嘈杂声不绝于耳--赶场进行曲。
平日里小镇是宁静的,一如周遭的乡间村落。
牛头山离镇上就三,四里地,十多分钟路程。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通向小镇。
牛头山是个不算高的山梁子,其形如牛。
牛头山东面是一条深沟,南面,西面是一条自东向西的小河,北面和西北面则平缓,有坡地和水田,并和邻近的汪家山村子相连。不高的山梁子上也是坡地和水田。
牛头嘴下聚集了范姓,汪姓,姚姓近十户人家,以范姓居多,构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村落--范家碥。
房屋是祖上留下的,很古老,全是木屋,屋檐上是青瓦。两个石板地坝表明原本有两个完整紧连的三合院,后来变成不完整的布局。八户人家挤在这两个院子里。
房屋掩隐在树木和翠竹中,远处传来山涧小溪的哗哗声,夜里更是清晰,逢大雨的时候,河堰溪水跌落河床便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河堰是山涧拦溪而筑利用落差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 夜风中,竹叶扫阶沙沙作响,有山鸟啼叫,夜月幽静。 第一章:70年代末的范家碥
时光似前行的旅行列车,人生从一个站台上车,从另一个站台下车。
岁月的列车行驶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这里刚刚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这里刚刚发生了重大的政治大事,风云变幻的权斗,不过这些是否与川东农村联系不大,老百姓并不太关心这些。
毛、周、朱死了两三年了,米素珍不再惶恐。她这个农村基层党员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担心天会塌下来,一些如丧考妣的人也回过神来。“四”被囚禁了,邓取代了华上台执政,这些消息从生产队里的高音喇叭飘出来,飞进整个村子。
春天的风拂过巴河,拂过巴河岸边的镇子,拂过起伏的山梁、水田、麦地、竹林和木屋,拂过川东农村的每个角落。
太阳照着牛头山。素珍的丈夫范家德和生产队里的全劳一起挑粪灌麦子。猪圈里多年没有养猪,稀薄的粪水不怎么臭,也没有肥力。
家德的堂哥家本吧嗒着叶子烟,挑着粪桶一路唱着歌跑得飞快。家本总是这样快乐着,随时都能听到他的歌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夹带着浓浓的烟叶味。家本个子不高,浓眉大眼,高高的额头,有着朴实的厚嘴唇。典型的厚道人。
“家本哥,慢点,没人和你比赛,跑那么快干啥!”
家本的邻居汪克勤挑着粪在后急赶叫着,并喘气和着咳嗽。他有哮喘病,虽30开外,却赶不上长他10多岁的家本的劳力。
“歇歇气,抽杆烟”
家本应着停下脚步,放下肩上的粪桶。七八十斤的一挑粪在他手上轻描淡写,轻巧如无。
“来一口”,家本把烟枪递给赶上来的克勤。家本咳地一声,把一口烟痰飞到路边草从。
克勤喘着粗气坐在两个粪桶中间的扁担上,挥汗如雨,扯过肩头的汗巾在额头脖颈擦了一圈。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喉咙里像满是浓痰。他个子比家本还稍矮,瘦削脸,尖下巴,三角眼透露出骨碌碌地精明。
克勤接过烟杆,慢慢地吸了几口,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
那年头男人大多抽烟,和喝酒一样,男人是否都偏爱这两个以及女人。有了这三样,村子里的男人就不觉得生活有多枯燥和乏味。
自从搞了社会主义集体生产,一切私有财产当资本主义尾巴割掉,这几年连自己抽的叶子烟也成了紧缺物品。家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镇上买了一丁点回来。常常两个人分享一杆烟。
克勤暗自嘀咕着“家本哥,那么老实卖力干啥,干多干少还不是一样的工分,没人给你多记一分,多分一颗粮食。”
歇了半袋烟功夫,队长汪迎春晃荡着一挑粪赶来了。其人未到,沙哑的鞭炮声音砸过来“你们两又在这偷懒取巧,狗日的歇气歇够了噻”。
克勤忙不迭地招呼他本家叔叔“来来,迎春爸歇歇气。”
迎春扬扬满脸大胡子,鄙夷不屑地用党员地口吻教训说“干活要认真,不要拣社会主义的便宜”。迎春是队里屈指可数的4党员之一,也有气管炎,每天早上的咳嗽声传遍半个村子。或许那些年缺医少药气管炎很流行。他个子瘦高,背过早地微驼,也爱抽烟。
后面的范家魁、姚庆、姚雨生…..也挑着粪在路上赶来。一条路,来来往往,说说笑笑,蛮是热闹。
半劳在田地里负责灌麦子。用粪瓢把全劳挑到田地里的粪水撒向麦苗。
雨生的老婆牛得碧最爱开玩笑。远远地冲范牛广到:“牛广龟儿,你一抽烟歇气就是半天,你看你把那田坎都坐断了。”
牛广和她是一个辈分,没好气地回应:“表嫂,今晚把后门开起哈,酒菜弄好等我来哦。”
牛得碧道“小心你老婆今晚叫你睡床脚。”
米素珍是不和人开玩笑的,那些不荤不素和粗俗的玩笑话她开不了口。她动作麻利地泼洒着粪水,自小、自四清运动入党,她就从不甘人后。她力求什么事都做得又快又好,不输她人。7岁娘就死了,大姐也已出嫁,当书记的父亲很少有精力管家,她担起照顾4岁的妹妹和几个月大的弟弟的重任。生活的苦难使她顽强坚贞、好胜不服输、干练而果敢。她读过几年高小,能读书看报,能写会算,比起村里大多妇女,算是有文化不一样的人了。只是个子不高,一头那个年代特有的刘海短发,总是干净利索。素珍年轻时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之一,自然招来村里许多女子的妒忌爱与恨。她为什么看上没文化房子窄逼的范家德?或许是因为范家德当过兵看着很帅气,在部队识过些简单的字拿书报看的样子迷惑了她眼睛,又或许是想找个依靠吧。
素珍想着心事“干好我自己的,不管别人怎么样,由他们去吧。”她一边干着活,一边想着家里的孩子。10岁的大儿子昌柳带着妹妹昌娟背着弟弟昌平,不是令她放心的,再憨厚老实的儿子在这个年龄也是贪玩顽皮的。小孩总是粗心大意的。素珍担心小孩上茅房掉到粪坑,或者玩耍掉到沼气池。每每想到家本的儿子昌林玩耍掉到沼气池心就咯噔一下。待收工回去看到孩子们都好好的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汪迎春站在田坎间向他村里的男女兵发号司令,像一个将军一样背着双手,脸露几分得意。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兵那几年光景里,连长在部队给他们讲话的情景。
“今天挑粪灌完麦子,明天继续挑粪灌油菜,……收工!”
家德挑着粪桶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很好地掩饰着心里的焦急。“三个孩子的衣服钱哪里去弄啊?家里油盐钱哪里去弄啊?孩子慢慢变大怎么住得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贫穷。”他看着自己的烂鞋子和补丁裤子,有些崔头丧气。
“素珍最近很少搭理自己,抱怨自己不够关心家人,逃避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老实憨厚胆小怕事,家德有些暗自自卑。”
“那些应酬场面话,说不出口,那些损人利己投机取巧的事做不来,那些复杂的工作我干不好,我踏实努力地多干农活吧…….。”
夜色在家德身后袭来,它很快就将包裹整个镇子,包裹整个川东。燕子掠过田坎,蝙蝠划过河湾,牛的叫声从村里传得老远,不时有几声狗吠。梯田层层,冈峦起伏,阡陌纵横,竹林掩映的世代居住的村子,没有人联想到那里是世外桃源。
房子里冒出炊烟,素珍还没跨进门,她的老人婆就已经在堂屋里做晚饭了。素珍的老人公早在五八九年困难时期就饿死了,那时她还没嫁给家德。家德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已经出嫁,一个大哥在另一个县城里工作安了家,一个弟弟家魁分家结婚住在隔壁,使原本一家人住的房子分成了两家。两兄弟的房子都很窄小拥挤。没办法,家德的母亲只好在家德堂屋里做个灶屋独自开伙。
素珍自然也忧心忡忡,房子实在太小,这么一大家人,勉强地挤在一起。
晚上大多是做一碗清水面,放点油盐。昌柳和妹妹弟弟总是感觉没吃饱。其实家德和素珍也总是没吃饱。不过素珍觉得比前几年没吃的,捡干苕叶挖野菜吃好多了。
昌柳觉得煮面前,熬的猪油块特香,那香味足飘满村庄,而且那个猪油渣也特可口,如世界上最美的美味。
素珍和家德总是想方设法让孩子们吃饱,宁愿自己少吃点。他们怕长身体的孩子们饿着。
素珍心里有些埋怨丈夫,“别人都会去集体地里顺手牵羊些东西回家,你咋就不学着点呢?咋不男人点担当点”。
家德也想过这些,可是他怕落个臭名声,怕人家指指点点。怕被人看到丢面子。他无数个夜里很苦闷,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贫困。
夜里刚吃完饭不久,汪迎春就召集生产队的开大会了。大家带了自己的大小板凳聚在坝子里七嘴八舌。烟味,男人的汗味,孩子的尿味杂合在一起。说话声、狗叫声、夜猫子声,此起彼伏。村书记付农发传达文件指示。村书记是村里最高领导,兼任村长,比队长官大一级。队长实际上没什么权力,也就是带领大家执行书记的指示,跑跑路,传达传达。自然全村的人必须敬重书记,至于队长也就不太看重。村里的邻里矛盾纠纷,大事小事,一般都得需付书记调停。付农发50开外,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官腔拉得溜圆,恩威并施,村民服与不服都得给他个面子。
素珍知道,书记出面开大会准是要召集全村人干大事。
付书记说“村里汪家山的田地缺水,靠天吃饭,需要大家出力挖一口大堰塘出来蓄水,准备10号起也就是再过5天每家出两个劳力挑土挖堰……。”
汪迎春带头回应“付书记说得好,这个工作早就该做了,我们队全力支持,全力做好这个工作,大家鼓掌欢迎…….”。
付农发说“各位党员干部要做好先锋表率作用,积极做好带头作用……”。
米素珍本能地点了点头,“是啊,党员要走在最前面,努力干好。”
月光适宜地照亮了整个坝子,照亮了镇子的沟沟坎坎,山山水水。月光比屋子里的煤油灯亮多了。月色里昏黄的煤油灯光就像是暗夜里闪跳的萤火虫。
夜晚是孩子们的欢乐世界,昌柳领着妹妹和院子里的小孩子,一起玩抓特务、藏猫,热闹非凡。孩子的世界没有烦恼,他们单纯而快乐。他们不会有父辈的迷惘与痛苦。幼小的昌平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那里是温暖的。他羡慕哥哥姐姐们玩得格外开心。
昌平在母亲的怀里睡去,不知道会议在什么时候结束。
等到昌平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瓦缝投射进木阁楼,他的哥哥已经煮好了稀饭。今天吃了 饭哥哥姐姐们要去队里保管室上幼儿班。自然也要带上他。
隔壁汪克芹的妹妹汪克芳在队里保管室外的晒坝(晒粮食用的--集体生产时期特有产物)上教队里孩子识字,跳舞,那是最初开设的幼儿班。没有教室--晒坝就是教室;保管室临晒坝的墙就是黑板,自带板凳,没有课桌和书本,纸笔。老师也只有粉笔,没有其它物品,连粉笔好象也不多,粉笔在昌平的眼里显得神奇,充满神秘的力量。趴在晒坝远远地看哥哥姐姐,堂哥堂姐和村里其他孩子都在克芳的带领下识字,唱歌,跳舞,其实都是学点最简单的。昌平觉得上学很神奇,对上学充满了渴望。克芳是个20岁左右漂亮的姑娘,有一对漂亮的麻花辫。
时光如无声流水,浩荡向前,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牛头山四季分明,足有三个月夏季。
夏季牛头山下的小河是孩子们的乐园。牛在河边啃草,顽童们则在河里尽情嬉戏摸鱼,难免会忘了牛在偷吃庄稼。
6月的黄昏,素珍带着昌平在燕窝梁参加集体劳动。
远远的听见汪迎春在牛头山山梁上如高音喇叭一样大喊“哪个的牛,哪个的大水牛在吃红苕叶了……”。
山谷回音如水波荡漾,搅乱整个小河湾。
牛头山梁上是一个队长瞭望看庄稼的好碉楼。站得高看得远,鸟瞰四面八荒。汪迎春为自己的发明暗自得意。队里一切都逃不过他居高临下的鹰眼。
素珍看到汪迎春以鸟的速度发疯一样从山梁上射到燕窝梁下的小河湾。她刚好干完活带昌平经过。
迎春用鹰爪钳住牛索,吊睛圆睁,满脸怒容,嘶哑的冷酷地朝一个赤条条的10岁男孩道“叫你父母来牵牛”。
小男孩是放牛的,刚在河里洗澡玩耍,还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跑了上来。他垂头丧气地拽住偷吃苕叶要被迎春牵走的牛索。这个小孩是邻村高峰的。
小孩理亏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抓住牛索。老实人。
他的几个伙伴到是为他求情“大叔,放了他吧,不然回去要被他老汉打死。”
折腾了好一阵子。
素珍也说“没吃多少苕叶,放了他算了”。
迎春嘶哑着斩钉截铁地说:“那不行,让他父母来牵牛”。
天色渐暗,蝙蝠飞过。迎春终是牵走了牛,只是光身子小孩一直拽着牛索跟了来。
天色黑尽的时候小孩的父亲赶来了,小伙伴赶回去自然告诉了小孩家人。
“你个龟儿不好好的放牛,一天就知道耍……”小孩的父亲用竹条抽打着小孩泥鳅一样的光身子,殷红的印子顿时冒了起来。小孩哭喊着躲避乱跳。
昌平看在眼里,不禁对迎春生出几分厌恶。
小孩的父亲板着脸先施苦肉计,一则泄气,一则以示教育惩罚了孩子,以堵住汪迎春的嘴。打在小孩身上,疼在他心头。一边阴着脸表示道歉,实际心里嘀咕“吃那么点苕叶,犯得着小题大做吗?邻村的,以后别犯在我手里。”
看到打了小孩,迎春阴着脸也不好再多说。牵牛,走人,了事。
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权力,给汪迎春带来一丝满足的快感。
其实真正的权力,正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上演。
国家的拨乱反正,对一些人平反昭雪,一些人走马灯似的上台下台,这些消息总是迟滞很久才传到偏僻的镇上,自然和牛头山关联不大,以至于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很久,牛头山也没有听到。牛头山依旧是集体生产。
素珍后来干活就尽量带了昌平去。她怕他在家和小伙伴们玩掉粪坑、沼气池,或是其它危险,或是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受欺负,或是调皮学坏玩野了。母亲劳动时昌平只有呆在田坎或地头。
秋天的黄昏,斜阳温暖的照着起伏的山梁,晚霞微笑着铺满天空。昌平和母亲以及生产队里的人在保管室对面的坡地里挖红苕。
劳动的场面很热闹,共同劳动或许让人情绪高涨、心情愉悦、浑身充满力量。不时有同辈分的人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引来众人的哄笑。其间也有狡猾的人借机抽烟,打盹,干活不卖力,装腔作势,摸鱼混日子,但毕竟是少数,大多的人是淳朴、善良、老实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个偷尖耍滑,哪个塌实实在,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虽是嘴上不说,但打心眼里不屑、瞧不起。自然有人找着时机开些心照不宣的不着痕迹的玩笑。
队里的米素琴大姨走过昌平身边,弯下腰冲昌平笑呵呵地说“给你说个狗妹好不好”。
昌平总是羞红了脸,羞赧不言语。
父母教他不许骂人,说是喜欢你的人才会逗你。他知道素琴和母亲要好,一般不会过分捉弄自己。昌平也从不像有些小孩那样调皮骂人,苹果般的圆脸讨人喜欢。这自然也和昌平父母在村里和善不树敌有关。
素琴是素珍的远房堂妹,年轻而漂亮,一对大眼睛乌亮乌亮的,像忽闪忽闪的星星。她嫁给了队里年轻有文化的赤脚医生汪克栋。昌平感冒时去素琴大姨家打针拿药受到过特殊情谊—白糖拌番茄,那是那样的美味可口,如皇宫御膳佳肴。
素琴会摸摸昌平的头,笑魇如花。。昌平象小姑娘一样文静。
素珍挖到一个大红苕,叫昌平先一个人拿回家去,以后烧着吃。
那年代是不许拿公家财物的。尽管一个红苕不算偷集体财产。
昌平小跑着把红苕抱回家,象做贼,深怕遇到人说自己偷东西。
那个秋天,范家杰的大儿子昌俊结婚了,老婆曹国学是汪克勤的老婆黄登英做的媒,她和黄登英的娘家一个地。也和范家德妹妹范家芸嫁过去的八一桥一个队。
家杰是镇上教师,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至少也要找个有点文化的新青年。
这个大媳妇倒是合家杰心意。初中文化,能说会道,快言快语,倒是和有初中文化的昌俊般配。
接连几年牛头山喜事不断。
自早几年范家义的大女昌淑,二女昌青先后出嫁,接着是范家本的大女儿昌先出嫁,接着又是家义的大儿子昌庆结婚,一拨一拨的少男少女长大成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儿子结婚忘了娘,女大不中留,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年头虽穷,结婚的礼性还是要的。抬盒彩礼再简单也不能空,怎么也得治些铺盖棉絮、毯子、箱子、柜子。
出嫁时哭亲数克勤的妹妹克芳哭得最响。哭得肝肠寸断,天地动容。满院子的人都暗自抹眼泪。年年柳色,灞桥伤别。倒像是这嫁出去就不得再回娘家一看。其实克芳嫁得不远,就在小河对面高峰梁上。站在那梁上能扯开嗓子和她娘家人对话。 范家义的三女昌玉出家也哭出了名的,好比孟姜女哭长城,差点哭倒牛头山,足足哭了3个钟头才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泪眼落花出了门随新郎而去。满院子人直点头称赞“孝女,不枉费其母拉扯心疼一场”。
缺粮的日子渐渐有所好转,端午节左邻右舍决定一起庆祝下。端午节对于牛头山是个隆重的节日。据有学问的家杰说喝了雄黄酒就能避蛇虫,同时也祭奠了伟大爱国诗人屈原。队里老一辈除了家义和家杰有文化知道屈原,其他的人都不太关心屈原为何物。
这天牛头山沸腾了。每个人的脸上开着鲜花。
大清早,家德和家本就挑水洗桌子板凳,克勤、家魁和昌庆和面,迎春指挥着姚庆、姚雨生兄弟两架起油锅并烧上炭火,一帮半劳则擀面块、搓麻花。小孩子们四周眼馋地望着。
牛头山连春节也没这么打过平伙。春节虽热闹,倒也是各过各的。集体庆祝,倒是另一番热闹心情。
家义在城里银行工作,家杰在镇上教书,自然就只有家义的老婆鲁子碧、家杰的老婆潘子珍带领在家的孩子们参加。
这香喷喷的菜籽油,白花花的面粉,自然是互助组里集体出。这种福利可是奢侈难得。
昌平可是吃了1个想第2个,可是一家却分得不多,想奢侈饱餐一顿,没门。
到了芒种季节,芒种忙忙栽。
成捆成捆的麦子被牛头山的男人们用背架从田地里背回地坝。等待着队里的两年轻技术员来脱粒。操控这现代化的高科技铁疙瘩,一般需要有知识文化的年轻一代。没文化的人不敢摸这些神奇宝贝。他们只能远远的敬畏,像神灵一样顶礼膜拜。
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陈继先的儿子陈秋生,一个是汪世权的儿子汪克文。两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人,帅帅的小伙子,一头甩发随时准备弄潮一样。
待麦捆子都回到地坝,堆得小山般高过竹稍,以及天气晴好的夜晚,两个年轻人便被请来牛头山来脱粒。
脱粒机,柴油机得从集体的打米房,提灌站叫几个男人远远地抬到牛头山。牛头山的几名全劳总是被粗重的杠子压得气喘嘘嘘。搬运,拆卸这些机器是个很费力的事。这属于男人的天地。
轰隆隆的机器转起来,欢快声翻越几匹山。雪亮的灯泡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整个地坝,使屋子的煤油灯光暗淡无光无地自容。迎春带领着牛头山的劳力排队传递麦秸。他们不能让机器空转耗费宝贵的柴油,要用最高的效率完成脱粒。素珍和几个半劳用竹耙把脱粒机扬出的秸秆刨开,在地坝边上堆起一座秸秆小山。昌平则和三叔的儿子昌克,克勤的儿子桃儿在麦秸堆里挖地道玩。
农村的孩子,有农村的乐趣。比家德城里大哥家汉的几个儿子玩法自然野。补丁衣裤不妨碍农村孩子的欢乐,左邻右舍都一样没分别。无差别自然不会烦恼。自古不患寡患不均。
寒冬腊月里,整个生产队杀一口年猪,一家分一两斤肉,大人的心里满是渴望与寒酸。而这丝毫不影响不更事小孩的心情,填饱肚子就快乐。
春节时,素珍给三个孩子做了一身新衣服和新布鞋。只有过年才能有如此待遇。邻家的也一样。小孩过年盼新衣服新鞋,一般大人无法享受此待遇,顶多可以有双千针万线纳就的新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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