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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风流》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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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1 11:5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5-8-1 11:56 编辑

  长篇小说《人生风流》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终于还是没能回避掉。
  市直年度纪检工作会议结束以后,淮海要和孟心洁去调查市教育局挪用扶贫专款建宿舍楼的问题,但孟心洁几天一直迟迟不动,淮海问她,她说:“孟书记在省里开会,等她回来。”
  “孟书记也和我们一起调查吗?”淮海问。
  “不是。”
  “那为什么要等她回来?”
  “我想先摸摸她的意图。”
  淮海感到很奇怪。
  “怎么调查案件还先要摸领导意图?”
  “你不知道,”孟心洁说,“这个案子年初孟书记亲自查过,已有结论,这不是什么重大案件,书记亲自调查,肯定有原因,我们现在重新调查,不了解意图,就要犯方向不明决心大的错误。”
  开始调查后,孟心洁准备先找人谈话,摸清基本情况,淮海建议先查资金来源,如果建楼资金不是扶贫专款,就构不成严重违纪。但市教育局财务科长不让查账,说要王局长同意。孟心洁耐心地跟财务科长说:“我们找不到王局长,纪检组茆组长同意行不行?”财务科长说:“王局长指示,除了他,任何人同意都不行。”淮海对孟心洁说:“不要为难他,我们走。”回到办公室后,他给市教育局纪检组长打了个电话,叫立即把有关账本送到市纪委,并说:“你是纪检干部,知道拒绝接受纪委审查后果的严重性。”账本很快送来了,果然建房次金是省政府拨下来的扶贫专款。
  接着就是找人谈话,所有人的证言都一样,都是小布说的那一篇“文章”。只有王局长约不到。局长王睿,原是市委靳书记的秘书,市委第一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作风霸道,被视为“强人”,副市长的后备人选,传言市教育局就是个幼儿班,他是幼儿班老师,其他人包括副书记、副局长都是幼儿班小朋友。一天,市教育局纪检组打来电话,说王局长今天有空,叫他们现在就去。淮海对孟心洁说:“叫他到这里来谈话。”
  孟心洁说:“我们就去一趟吧,反正也不远。”
  他们来到市教育局,纪检组茆组长把他们领进王睿的办公室,办公室在三楼的最东边,共三间,中间是会议室,东边是卧室,西边是办公的地方,里面有一张有小床大的椭圆形办公桌,一张皮靠背椅子,两边靠墙是沙发和书橱,书橱里排着《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江泽民文选》、《党代会文件汇编》以及港台言情、武侠小说等书。孟书记是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在市委和市纪委都只有一间办公室,市纪委两个副书记和4个常委,都各自共一间办公室,他一人就有一个三间的套间办公室。王睿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写字,头抬也不抬,茆组长轻声说:“王局,他们来了。”他哼了一声,仍没有抬头。
  淮海十分不高兴,王睿这样装模作样,明显是在表示一种态度,要让他们难堪,对茆组长的样子也很不舒服,“他们来了”,“他们”是谁?作为市纪委派驻教育系统纪检组的组长,这样怎么能履行监督职能呢?孟心洁曾对淮海说过,她刚到市纪委时,在办公室,茆组长是办公室主任,从人品到工作能力,都让她敬重,怎么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人呢?饭碗放到了别人的锅灶上,就立即变了。他想就此问题写一个《调查报告》,将派驻纪检组和各部门纪委,收归上级纪委统一垂直领导,不然这个庞大而分散的纪检队伍,在同级党委的领导下,不仅不能发挥应有的监督作用,还能成为腐败和不正之风的保护伞。
  茆组长给他们倒茶,又对王睿说了一声,王睿放下笔,抬头站起来跟他们握手,他握手与众不同,并不是握住对方的手,而是把4个手指笔直地伸给对方。坐下以后,王睿问孟心洁:“请问你是什么职务?”
  孟心洁说:“正科级纪检员。”
  王睿把头转向淮海又问:“那么你呢?”
  淮海说:“现在应该我们问你问题,不是你问我们。你问的这些话和我们调查的问题无关。”
  茆组长俯着身体,像是鞠躬似地对王睿说:“他是副科级纪检员。”
  王睿往大椅子上一靠,仰着脑袋说:“一个正科级干部,一个副科级干部,你们没资格和我谈话,回去对你们书记说,派正处级干部来找我。”
  淮海把桌子一拍说:“我们代表市纪委审查你的问题,不是找你办私事,你必须老老实实接受审查,否则责任自负。”
  王睿的气势立即被打了下去。他点燃一枝香烟,叫尴尬地站在他旁边的茆组长去买冷饮,不一会儿,办公室送来几支雪糕,淮海不吃他的雪糕,雪糕在王睿的大豪华办公桌上溶化,孟心洁起身拿来一只茶杯,将雪糕放了进去,茆组长拿来抹布擦桌子,两人忙得不亦乐乎。王睿谈的情况跟局里其他人谈的情况一样,“他们用这笔‘扶贫资金’建了一栋宿舍楼,但宿舍楼是用来改善老师居住条件的,并没有挪作它用”,他又补充了一点,这件事是省教育厅冒厅长批准的,淮海问有没有《请示报告》和冒厅长的批示,他说没有,是口头请示、口头批准的。
  这才是案件的关键,如果真是省教育厅批准的,市教育局即使挪用了省扶贫资金建宿舍楼,也不承担责任。孟心洁和淮海到省教育厅取证,淮海以为冒厅长肯定会袒护市教育局,但没想到冒厅长一口否认,说这种事他不可能批准。
  案情已基本清楚,淮海准备起草《调查报告》,孟心洁说不用,还是让我来。《调查报告》写好后,她给淮海看,叫淮海签名。《调查报告》的第一部分是情况汇报,完全就是市教育局所说的情况。第二部分是调查结论,共两点:1、用省扶贫专项资金建宿舍楼情况属实,但所建宿舍楼是为改善教育系统内教职员工的住房条件,而非挪作它用。2、局领导住宅存在着超规定标准问题。第三部分是处理意见:1、责令市教育局党委作出书面检查。2、超标准部分由个人按成本价补交费用。
  淮海看后大为惊讶,说:“你怎么能这样写呢,这与事实不符。”
  “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孟心洁说。
  “什么时候我们到北三县农村去看看,你就会觉得这种解释说不通了。”
  “这是孟书记的意见。”
  “孟书记又没参加调查,怎么会有这种意见呢?”淮海说。“这个案件是要向省纪委曹书记汇报的,曹书记还要向全体政协委员和媒体交待!”
  “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孟心洁说,“我们只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名我不签。”
  “就是按你所说的那样写,到了领导那里还是要被否定。”
  “领导可以否定我们的意见,这是他们的权力,但我们不能不如实汇报调查情况,调查情况哪个领导也否定不了,除非篡改《调查报告》。”淮海说。“这个名我肯定不签!”
  孟书记把淮海叫到她的办公室,问:“听说你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为什么不签?”
  淮海说:“《调查报告》反映的不是真实情况。”
  “那是你个人的观点,《调查报告》我看了,还是实事求是的。”
  “我签名就是代表我个人,而不是代表别人,所以我不能签。”
  “调查人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你还是第一个,年底省纪委来检查案件质量,就是不合格案件,我们每年检查都是优质案件,你这样不是影响我们集体荣誉吗?去吧,把名签了。”
  “我如果签了,更是不合格案件,我不能签。”
  孟书记心中恼怒、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她作风民主,平易近人,平时和各级干部都家长里短无话不谈,干部们在她面前也无拘束,敢说话,但工作上的事,她的话就是“圣旨”,还从没有谁敢不听。她说:“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
  “我不懂您为什么就要保护市教育局呢?”
  “胡说,我这怎么是保护?”孟书记把桌子一拍,这人不痴不傻的,怎么这样对她讲话!但她随即又温和了下来,“小路,我是你岳父培养的,你岳父又向我推荐了你,我也有责任培养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孟书记,事实都摆在那里,有账可查,您怎么就没看明白呢?。”
  “小路,你刚接触查案工作,政策水平还有待提高。”孟书记已是十二分的耐心。“把一个问题调查清楚并不困难,重要的是对事实的定性。我是学历史的,同样一件史料,可以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这就需要有一定的分析、判断能力。查案也一样。有人认为,纪委查案一定要查出问题才是成绩,这是不对的,把问题查清、保护干部,也是成绩,你调查的农资公司申诉案不就是这样吗?”
  “我搞了10年的理论研究和教学,我相信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
  “好吧,这些问题可以以后再谈,你先回去把名签了。”孟书记冷冷地说,戴上老花眼镜,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淮海早就听说孟书记是个廉洁清正的好干部,可她为什么要保市教育局这个明显的严重违反规定的问题呢?难道是糊涂?第一次调查糊涂,第二次还糊涂吗?这个案子并不复杂。难道是因为她以前查过这个问题,已有结论,被推翻面子过不去,领导干部个人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恐怕都不是。现在人们评价干部,只要不收礼受贿、不接受吃请就是好干部,但这些人其实只是独善其身,并不能冲破社会关系的束缚,特别是不能顶住来自上面的压力,做到坚持党性,刚正不阿,秉公执纪,履行职能,王睿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红人”,以前是原市委靳书记的秘书,而靳书记现在是副省长,他仍然在那棵大树的浓荫遮蔽之下。孟书记如此处理此案,是不是这个原因呢?观音菩萨能降妖除怪,代表着正义,但如来叫她放掉哪个妖怪她能不放呢?杨阳的案子好查,他至多就是写几封人民来信,胡乱告状罢了,但查到王睿这一级干部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刚开过的市直纪检查案工作会议上,传达了中央纪委要重点查处“一把手”的领导讲话,但“一把手”是那么好查的吗?
  淮海回到办公室,心情很不好,默默地坐着喝茶。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干部,雍大雅正在写材料,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那人看着淮海,问孟心洁:“来新同志了?”孟心洁站了起来,说:“这是刚调进来的路淮海同志,淮海,这是我们室的吴主任。”
  吴建华和淮海握手,然后从自己办公桌里,取出几本书又走出门去。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孟心洁去接过电话后对淮海说:“吴主任叫你去,他在信访室。”淮海来到一楼,吴建华在大厅里和信访室解主任谈话,淮海走了过去,吴建华把他领到门厅旁边,伸出汗湿漉漉的手握了握问:“市教育局的案子是你调查的吗?”淮海冷着脸说:“是孟科长负责的,我配合。”“你为什么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淮海不说话。吴建华又说:“是雍主任教你的吗?我和你说话呢!马上去把名签了。”淮海仍然不说话,望着大厅外面的操场,那里有十几个人,是人大、政协、机关党委、统战部、妇联等部门的干部在打太极拳,朱老和气功协会的老头子们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练香功,能像他们那样多好,上班后喝喝茶、看看报、聊聊天、锻炼锻炼身体,无忧无虑。“我现在还是二室主任,怎么,说话就没用了?”“你是二室主任,那你签好了。”淮海不再理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电话铃又响了,孟心洁拿起话筒,说了声“好的”,就往外走。雍大雅问:“谁的电话?”孟心洁说:“吴主任叫我去。”孟心洁走后,雍大雅问淮海:“刚才吴主任找你干什么?”淮海没回答,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雍大雅又说:“是叫你签名的吧。他的小姨子在市教育局,那天送账本来的就是她。”雍大雅的儿子在黄海中学读初中,今年毕业没考上黄海中学高中,按照惯例,在大院里,两办、纪委、组织部等部门每年都有黄海高中的集资指标,但雍大雅的爱人是黄海区委办公室副主任,可以分到黄海一中的集资指标,黄海一中也是重点中学,与黄海中学都是百年老校,所以今年市教育局就没有把黄海中学的集资指标给他,他是赞成要“狠狠”查一下市教育局的。
  晚上小布来到淮海家里,气急败坏地对淮海说:“你行啊!老爷子推荐你到纪委,没想到你竟查起家里人来了。你在市纪委算个什么,还把自己当成书记了,要是你当了书记,更要‘大义灭亲’了。”
  丁丁对他说:“二舅,你不是说带我乘车出去兜风的吗?”
  小布说:“我不能带你去兜风了,你爸爸会把我汽车没收的。”
  小布走后,花枝对淮海说:“怎么矛盾都集中到你这儿来了,我这几天夜里醒来,总见你睁着眼不睡觉,你睡眠本来就不好,这样怎么行?我不管什么‘党风’不‘党风’,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你和儿子就是我的生命,你也要为我们想想。我明天去找孟书记,让你去搞宣传教育。”
  淮海心里一阵难受,他感到对不起花枝,花枝正在生病,为了支持他工作,还不得休息。他对花枝说:“你不要去找孟书记。我是该好好想想了。别人都说我最适合干纪检工作,但看来我是最不适合干纪检工作的。”
  星期天,他们带着儿子去看望花枝的父亲,花枝一早就去买菜,带到父亲家去,让保姆回家休息。花枝的父亲正在和上高中的孙子掰手腕,见到淮海,说:“你来跟我掰,这小子不行。”
  他的孙子说:“爷爷赖皮,搞突然袭击。”
  老爷子哈哈大笑说:“我们过去打小鬼子,就是靠突然袭击取胜的。”
  他问淮海:“怎么样,到纪委工作适应吗?”
  淮海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听后用拐杖顿着地说:“腐败啊腐败,纪委也搞起腐败来了,这怎么能行?是小邵叫你这么干的吗?”
  淮海说:“不是,邵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
  老爷子说:“明天我去找孟书记。孟书记这个人还是比较正派的,就是不精明,政策水平差,也没有主见,有点婆婆妈妈。”
  花枝拿着早饭进来,把烧饼包油条递给老人,又往豆浆里放了点儿糖,说:“爸,你到纪委去痛痛快快说一通走了,但淮海还要在那里工作呢。”
  小布和秦瑛也来了,老人问小布:“原来你那套房子是这么弄来的,明天去给我退了。”
  小布嘻皮笑脸地说:“房子已经建好,我退出去也是让别人住,我要是退房,在局里不成‘人民公敌’了,我这个党委副书记还怎么当?现在提出要‘与时俱进’,你看现在市四套班子领导,哪个不是160平米的房子,你的房子才100平米,要不是花枝去找市长,你现在还住在50年代建的老地委宿舍的平房里呢,那时老地委宿舍就剩我们一家,连所有的县处级干部都搬上了新楼。”
  老人说:“你不要开玩笑,这事很严重,你这个负责党务工作的人要负责任的。”
  吃过中饭后,秦瑛给淮海倒了一杯茶,在淮海旁边坐下,说:“淮海,小布到你家去瞎说了吧,他就是那样的人,说话随心所欲,不过他和你关系好才这么说的,你别介意。”
  淮海说:“我不介意,我和小布是什么关系?在部队时,我曾夜里三点钟就起床,来回跑了70里路去看他,你给我和花枝介绍时,大姐也正在给花枝介绍刘桂元的儿子,大哥也同意刘桂元的儿子,只有小布支持我,我不会忘记的。’”
  她又说:“你是个读书人,书读多了容易清高,你和爸爸不同,那时风气好,现在哪个坚持原则就会被孤立,黄海街就这么大,谁和谁都能攀上关系,得罪一个人就得罪一帮人,你也要为花枝和宝宝想想。”
  淮海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淮海在《调查报告》上签了名。孟心洁对他说:“淮海,其实你那样做是对的。你不要把我当成不正派、不讲原则的人,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淮海说:“我很理解,诸葛亮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但也不能违抗刘备的旨意,放了违反军令、私放曹操的关羽。能做到拒绝收礼受贿、廉洁自律固然不容易,但能顶住来自上面的压力就更难。”
  孟心洁说:“到底是大学生,讲出来的话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应该到宣教室去,查案是有风险的,我们查处的对象是市直部委办局的领导,这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我们这里当领导,我们以后也要离开纪委,说不定就到他们单位去。”
  她说这话让淮海将她低看了一等,这样瞻前顾后,那还到纪委来干什么?也就是因为纪委提拔快,混个几年出去当领导吧。
  按照《党纪处分条例》规定,实名举报案件查结后,要向举报人通报案件调查情况和处理意见,这个案件的举报人是省政协常委,应该由市纪委常委以上领导出面反馈,但领导叫原二室主任朱老带着孟心洁和淮海去。朱老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不动身,孟心洁问:
  “朱老,今天早饭吃的什么啊,这么口渴?”
  “你们不要着急,也都把茶喝饱,今天王文彦没茶给我们喝。”朱老说。
  “不至于吧。”孟心洁说。
  “劳动局吃螃蟹的案子查结后,我和张凯去宣布处理决定,组织部也有两个人参加。”朱老说。“劳动局班子成员坐了一桌子,每人倒了一杯茶,也给组织部的人倒了茶,就是没给我和张凯倒。那天中午我吃的是张凯送给我的咸带鱼,渴得不得了,真想喝口茶。吃螃蟹的邵局长不停地站起来挨个扔香烟,扔到我们这儿他就空过去了。有一支烟滚到了我面前,他指着那支烟对组织部的小潘说,‘潘科长,抽烟’,小潘不好意思拿,他就过来,把滚到我面前的烟拿给小潘。”
  “那我给你把茶杯带上吧。”孟心洁说。
  “不用,王文彦不会留我们坐多长时间的。”朱老说。
  他们来到举报人王文彦家里。王文彦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给他们倒茶。
  朱老说:“王老,你不要忙了,我们很快就走。”
  “‘既来之,则安之’,‘君子之交淡如水’,”王文彦说,“到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只有清茶一杯。”
  “听口音,王老是泰州人吧?我也是泰州人。”朱老和王文彦打起了老乡的感情牌。
  “‘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离家已经50年了。”王文彦指着头发说。“感谢你们能主持公道,我就对人说过,纪委是会严肃查处的。现在只有纪委还是一块净土,这就是我们党的希望。”
  可是,当朱老向他通报案件查处情况时,他听着听着,脸冷了下来,随后打断朱老的话,很不客气地说:“你们如果继续在这里玩我欢迎,如果再说这件事,就请你们马上离开。”
  反馈进行不下去了。
  这时淮海说:“王老师,你墙上的这幅字画写错一个字。”
  “哪个字错了?”王文彦一脸不悦地问。
  “不是你写错,是诗人贺知章写错了。”
  “是吗!那我倒要洗耳恭听。”
  “‘少小离家老大回’,应该改为‘少小离家老二回’。”
  “你读过唐诗吗?我建议你先把《三百首》读一遍。你理解‘老大’是什么意思吗?”王文彦已经是一脸的瞧不起。
  “因为‘老大嫁作商人妾’了。”
  王文彦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有道理,有道理,妙思,妙思。你还懂唐诗,不,是精通唐诗。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他起身给他们三人添了茶。
  “小路,你要拜王老为师,王老是我们全省有名的专家。”朱老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相互学习。”王文彦说。“看你的年龄,上高中应该是在七十年代初,那时我在黄中当教导主任,20年了,见过面也记不住了。”
  “王老师,我没上过高中,”淮海说,“1970年初中毕业就当兵了。”
  “不简单,初中生能有这样的文化积淀,不简单。只是可惜,你应该再读几年书,不是有电大、自学考试、各种大专班吗?现在没有文凭可不行了。”王文彦说着到靠墙的三个书橱里,翻出一本《大学语文》教材,递给淮海。“你拿回去看看,我这里的书随你拿,需要数理化和英语方面的书我也可以帮你找。”
  “王老师,我有文凭。”淮海说。“我当兵退伍后又参加了高考,考得还不错,以文科第三名的分数被人民大学录取。”
  “奇迹,奇迹,没上过高中能考上大学,还是个探花。”王文彦非常惊讶。“我也有过几个学生,当兵退伍或是下乡插队后又考上了大学,恢复高考时都已经毕业10年,这已经很了不起,但他们都是高中生,初中生考上大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奇迹。你初中是在哪个学校上的?”
  “‘五.七’中学,就是现在的城南职中,我们那时上初中不考试,按学区分配。”淮海说。“‘五.七’中学自从建校以来,没有一个初中生考上黄海高中,只有一个高中生考上大学,‘破天荒’的就是我们朱老的儿子,考上了江苏师范学院。他们也把我拉上,说我是学校的光荣和骄傲,写进校志,还请我给学生做报告,我给学生讲话,时而插上几句英语,学校的英语老师就向学生介绍,说我的英语是他教出来的。其实我考大学与这个学校无关,那时在校就是挖防空洞。”
  “我们市级机关的干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成人大、中专学历,护士毕业就当作知识分子,”王文彦说,“市人事局工资科的成瑶,就是我们王局长的爱人,是黄海卫校毕业的护士,市卫生局监察室的吕胜男,我们纪检组茆组长的爱人,是台城卫校毕业的护士,还有市文化局副局长庄晓莲,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好佬,连护士文凭都没有,当过市委组织部的打字员,和这位小友年龄差不多,原也是个初中生,不去读书,反而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文化素质,怎么适应改革开放的新形势?”
  王文彦的这番话,让孟心洁很尴尬,她就是护士学校毕业的,和王睿、茆组长的爱人都熟悉,称她们“成医师”、“吕医师”,她的父亲是建阳县纪委书记,是孟书记将她调进市纪委的。
  王文彦又对淮海说:“这位小友,我们能不能建个忘年交,如果看得起我老朽,随时都可以来谈谈,‘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听了王文彦的话,淮海心里并不舒服,他用这种方法,疏泄了举报人心中的愤懑。
  孟书记亲自带着孟心洁和淮海到市教育局宣布处理决定。王睿领着市教育局领导班子成员在门口迎接,王睿和孟书记、孟心洁握手后,没有和淮海握手,看也没看一眼,就好像不存在淮海这个人。他们来到三楼会议室,围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坐下,座位好像也是经过安排的,面对着门的一排,摆着各人的座位卡,孟书记坐在正中,左边依次是王睿、孟心洁、纪检组茆组长,右边依次是小布和两个副局长,其中一个副局长是曾和淮海打过交道的原招办的许主任,另一个是党外人士,党外人士旁边还有地方,但没有摆椅子,也没有座位卡;在他们对面,背着门,坐着局人事科科长、办公室主任和监察室主任,他们没有座位卡,监察室主任旁边、桌子的最边上,有一把椅子,面前摆着淮海的座位卡,孟书记的座位卡是“市委孟书记”,孟心洁的座位卡是“市纪委孟主任”,淮海的座位卡是“市纪委副科级干部”。淮海走过去,监察室主任站起来给他让座,把他的座位卡拿到自己面前,但淮海把座位卡扔到后面的小桌上,把椅子搬到两排位子中间横头的地方,倒成了会议的主席。王睿又开始散香烟,除了孟书记和孟心洁,每人扔了一支,有一枝扔到淮海座位下面。大家拿着香烟看着王睿,王睿说:“把烟都点上。”他点燃了烟,大家也都把烟点着,孟书记咳嗽起来,孟心洁轻声对他说了两句话,他说:“哎呀!犯错误了,孟书记是不准抽烟的。都掐灭。”大家又一齐把香烟掐灭。
  孟书记对印小布说:“你爸爸身体真健壮,我早上看见他在双杠上锻炼呢,早上买菜我看见你妹妹了,你妹妹可真是个能干人,你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出面。”小布说:“我家里是我老爸当家,但花枝又当我老爸的家。”
  孟书记开始宣布处理决定。市纪委对市教育局建宿舍楼问题的处理决定是:一、市教育局以党委名义作出书面检查。二、住房超标准部分由个人承担成本材料费。说到这里她转过脸,眼睛从老花眼镜的上面看着王睿说:“你们那个过道,说是过道也可以,说是客厅也可以,处理不处理都行,但考虑到几位都是领导干部,还是要从严要求,为下面做个好的榜样,请正确对待。尽快把钱交了,交款收据复印件送交市纪委。”
  王睿代表局党委表示,接受市纪委的处理决定,一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淮海的心里,仿佛有一只气球在膨胀,他准备讲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如果王睿再不识趣,就把事情的真相揭出来,叫大家统统下不了台。
  王睿讲话后,孟书记叫孟心洁和淮海也讲讲。孟心洁讲了一通:王局长在百忙之中接待了我们,茆组长积极协助我们调查,各位局领导主动配合提供情况,人事科、办公室、财务科为我们做了许多服务工作,表示衷心感谢云云。大家都瞧着淮海,等着他开口,但他这时已一句话也不想讲了,他想到了花枝,小布最舍不得花枝,兄妹感情很深,我痛痛快快地讲一通走了,可小布还要在这里工作呢,以后和小布的关系可就没法再处了。至于扶贫款怎么用,又关我什么事?我有能力管这种事吗?包公能成为‘包青天’,他手握重权,是包龙图,执掌开封府,又有皇帝支持,亲赐三道御铡,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铡皇亲国戚、贪官污吏、土匪强盗,电视剧《新星》中的李向南,能成为‘李青天’,他是县委书记,省委下派干部,父亲又是中央领导,而我又算个什么呢?又有谁来支持我呢?只有一个雍大雅出于泄愤叫我集中精力把案件查清,但也不敢公开表态……”
  茆组长嘻嘻嘻嘻地笑着问淮海:“路科长,给我们讲两句?”
  淮海摇了摇手说道:“没什么讲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但听得出含有明显的情绪,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小布两手拿着茶杯,眼睛透过茶烟打量着淮海,然后大大咧咧地对孟书记说:“书记,我这个妹夫,喜欢讲笑话,有一次他说:有一个人请客,有些客人没到,主人说:‘该来的不来。’那些先来的人就走了。主人又对后来的人说:‘不该走的走了,我说的又不是他们。’后来的人也全走了。淮海不讲话是怕讲不合时宜的话,会影响安定和谐的气氛,请书记别见怪。”
  “淮海不错,工作认真、负责,进步很快,到纪委才一个月,就办了两个案子。”孟书记说。
  “孟书记,你老人家可能还不知道,”小布又说,“淮海是著名经济学家蒋南宾的得意弟子,蒋南宾一直叫他去,但他为了建设我们可爱的家乡,放弃了锦绣前程。还请孟书记多多培养。”
  “北大的吧?”孟书记微笑着问淮海,又感慨地说:“当年我们是乘着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快车走上领导岗位的,现在老了,以后就是他们来接班。”
  “怎么样,老弟,快表个态吧。”小布连忙对淮海说。
  淮海看到王睿在和孟心洁小声说话,眼睛看着他,然后站起来,绕过会议桌,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来说:“都是自己人,小布说过,他的妹夫在纪委,我不知道就是你,他也没告诉我是你来调查,过去有些误会,实在对不住,以后多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孟书记见了,高兴地对淮海说:“你不知道吧,王局长给你岳父当过秘书的。”
  “可不是吗,我一到市委办公室,就给印书记当秘书,当了三年呢。我和小布是多年的朋友,我也认识你的夫人。”
  王睿走回座位,对办公室主任说:“去安排一下,中午请孟书记三位一起吃个工作餐。”
  “同城工作不吃饭,这是我定的规矩,不能自己违反。”孟书记摇了摇手。“茆组长知道,规定就是他起草的。”
  茆组长隔着王睿和孟心洁,把头伸过来看着孟书记说:“孟书记对这事抓得紧呢,就是县里上来开会,汇报工作,中午吃饭不许喝酒,只允许一个人陪客,不准有‘客少主人多’的现象。”
  小布瞥了茆组长一眼,对孟书记说:“书记,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个规定也就是你们纪委自己执行。”
  “小布,淮海刚到机关工作,你可不要给他放个不好的样子。”孟书记温和地说。
  “书记请放心,我这个妹夫,是个‘知了’,只要吸点露水就行了。”
  宣布处理决定的会议,就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孟书记要带两个调查人到省里汇报,淮海不去,他不相信曹书记会接受这种调查结果,不要被人怀疑是我暗里向曹书记做了汇报,要讲就光明正大地讲,但我现在不管这些事了。孟书记和孟心洁去后第二天就回来了,孟心洁没有向雍大雅汇报,雍大雅也没有问,淮海也没问。孟心洁将案件卷宗放进了已查结案件的文件柜里,等着年底省纪委来进行每年一度的案件质量检查,那种检查是检查办案程序是否规范,手续是否完备,材料是否齐全,并不检查案情是否真实,定性是否准确,处理是否恰当。淮海知道,曹书记这个“青天”,这一次被云层遮住了。曹书记的个人品质,党性原则,工作精神,是绝不容怀疑的,他是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政协主席,并作为省委常委分管组织、宣传、统战、党务等多项工作,只在晚上有时间处理纪委工作,当天的《人民来信》每封都要亲自过目,作出批示,并听取查处结果汇报,这在全国各级纪委书记中,是绝无仅有的。然而,他不可能每一封《人民来信》都亲自调查,能听取调查结果汇报已经很不容易了。古代小说中的清官查案,常常是化装成叫化子或者算命先生,到街头巷陌、荒村野店微服私访,这样堂.吉诃德式的单枪匹马又能查几个案子呢,更何况现代社会要比古代复杂得多,古代一个县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官员,而现在一个县有多少官员,一个市、一个省有多少官员?仅靠一个或几个“青天”能查得过来吗?这种从古代继承下来的、少数人监督多数人的以上察下的监督方式,是很难遏制腐败问题的。特别让人担忧的是,作为党内监督机构的纪委,如果不能履行职责怎么办?谁来追究他们的责任。纪委现在还是一块净土,那是靠着纪委干部的个人品德、党性原则、宗旨意识和内部纪律来坚守的,但纪委干部也生活在世俗社会里,领着政府的工资福利,有亲戚朋友等社会关系,也要托人办事,也要面临职务升迁等问题,特别是也要受到社会价值观念和风气的影响,没有外部制度作保证,他们能坚守得住吗?好的制度能让坏人不敢胡作非为,没有制度约束好人也会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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