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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风流》
第十四章
1990年,黄海商业学校升级为商业专科学校,当年高考生源火爆。一天,一个电器厂的工人来家里找淮海,说他的女儿今年高考报考商专,超过了录取分数线,但没被录取,请淮海帮忙。淮海说:“招生工作不是我负责的,而且我们学校每年录取新生,都是局里书记说了算,校长都没权。”父亲对淮海说:“人家也是没办法才找你的,你要想办法给他解决,实在不行,去找丁丁的二舅。”丁丁是淮海的儿子,二舅就是印小布,现在是市教育局党委副书记。那个工人坐也不敢坐,焦急而紧张地站在一旁,拱身点头,说着感激的话。淮海心中不忍,来到市招办设在城南职中的招生录取现场。录取工作已快结束,大部分招生学校已经离开,他在一间房间里见到了市商业局政工科副科长阳帅和学校纪委书记曲秀娜,两人正拿着《花名册》在校对。
淮海对阳帅说:“请你查查,有个叫杨晓丽的考生有没有被录取。”
阳帅说:“好像没有,曲书记,你有印象吗?”
曲秀娜也说没有。
淮海说:“不要印象不印象的,你查查再说。”
阳帅把手中的《花名册》从头翻到尾,又说:“没有。”
淮海把写着杨晓丽高考成绩的纸条,往桌上一拍问:“为什么没有?”
阳帅见淮海脸色不对,用手指了指里面房间,小声说:“我们只管抄名单,你去问吴书记。”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里面房间的门口有个脑袋朝外看了一下,然后把门关上了。淮海走过去敲门,门开了一半,已任市商业局党委副书记的吴忠厚站在门口,对淮海说:“我们正在开会。”说着又要关门。
淮海伸出手抵住门,又一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响,反弹了回来。“有个叫杨晓丽的考生,为什么没被录取?”他高声责问。
吴忠厚朝外面指了指说:“你问阳科长,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们学校曲书记也在,具体是他们负责的。”
淮海用手煽着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说:“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招生录取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说了算吗?你到录取现场来干什么?杨晓丽是第一志愿,达到了录取分数线,你为什么不录取?”
吴忠厚问:“这个考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管是什么关系,录取是凭分数,难道是凭关系吗?”
吴忠厚讪笑着,说:“我正和许主任谈工作,等有时间再给你查一查。”
“你现在就查!”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正坐在靠北边窗户的桌旁吃冰琪凌,冰琪凌沾在鼻子和嘴巴上,他吃完后用卫生纸擦了擦嘴巴,又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悠悠地把烟吐出来,开口了:“分数达线不代表就一定录取,我们有我们的规定。”
淮海说:“你们还有什么规定,为什么不公布上墙,你们就是这样公开、公平、公正的吗!我就不信了,这个官司就是打到教育部,也要讨个公道。”
招办主任又悠悠吐出一口烟,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去反映,这是你的权力,但就是反映到总书记那里,最后还是由我们解决。”
“这么说,你可以一手遮天了,我看你还是先把白鼻子擦干净,像个戏台上的小丑。”淮海说着又伸出手,指点着吴忠厚和招办主任,“简直是无法无天,总书记都管不了你们,你们是独立王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就管到底了。”
淮海离开城南职中,怎么办?已经说了狠话,就只能杠到底了,他于是到市教育局找小布,小布听了他的话后说:
“你管这些闲事干什么,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淮海说:“你只需说一句话,事情就解决了,人家这可是大事呀。”
小布打了个饱嗝,喷出一股酒气,指着桌上的几封信说:“这种事多了去了,天天有《人民来信》,我问得过来吗?”
淮海说:“你中午吃的什么,到现在还没消化掉?这样,你帮我这个忙,晚上到我家来,我陪你喝一杯,还有几瓶五醍浆,是花枝准备送给爸爸的,也让你带走。”
小布一反平时嘻皮笑脸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和你开玩笑,如果是你的什么亲朋好友,我可以帮忙,但一个邻居,八竿子打不着,就不要管了。我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淮海说:“是我说错了,这不是请你帮忙的事,不要你动用有限的‘资源’,我是找你纠正招生违纪的问题,你不是党委书记吗?”
小布把桌上的《人民来信》收拢起来,往桌上一拍,说:“那你应该去找局纪检组,有举报信箱,这事该他们管,这些《人民来信》我也是交给他们去处理;不过我劝你也别去找他们。”
“这个混蛋,杏熬北瓜——一色货。今天又是哪个考生家长请他吃饭了,都说喝酒伤肝伤胃,而他连心肠都已被酒精灌坏了。”
淮海回到家,想着是不是去找秦市长,秦市长曾说有事可以直接来找他,他在头脑中翻找,找到了秦市长秘书的电话号码,已经过去五年,秦市长现在是市委书记,那个秘书不知是否还在他身边工作。他正伸手去拿电话机时,电话铃声响了,“会不会是小布又良心发现?”他拿起话筒,传来一个女人热情洋溢的声音:
“路科长,我是曲秀娜,给你打了3次电话,一直没人接。”
淮海仿佛看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很不客气地问:“你有什么事?”
曲秀娜说:“杨晓丽已经被录取,刚才看名单看漏了,在《花名册》的最底下一页,与吴书记无关,这事就不要再说多少了,到此为止。”
他提高声音,责问曲秀娜:“你的工作难道是抄名单、给人买冷饮吗?纪委的职责难道是掩盖别人的胡作非为吗?”
淮海虽然脾气不好,但很少对女人发脾气,今天他真的很生气,学校的纪委书记是到现场去监督的,却干这样的事。曲秀娜毕业于黄海卫校护士班,先在卫校搞共青团工作,后调入团市委,又到省团委所属的青年干部学院党政干部专修班学习了两年,商专建立后,设立纪委,被“空降”到学校任纪委书记,才35岁就当了副县级干部,什么事也干不了,奇怪的是,现在被重用提拔的,大多是这些什么工作也不干、什么工作也不能干的人。
第二天下午,淮海陪花枝的爸爸去看电影《焦裕禄》,看完电影后,老爷子感慨地说:“过去我们都是这样的,这才过去几年,这样的干部就很难找到了。”
淮海就对他说了昨天的事,“……简直是无法无天,随意就把人家给顶替了,人家读书是容易的吗?要不是他们知道我有您这个‘后台’,才不买账呢,群众有冤情到哪里去说?”
老爷子说:“小平同志强调,‘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但我们现在只重视发展经济,忽视了思想教育工作。一天不学习就要掉队。”
淮海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学习不是万能,现在学习并没有放松,发了那么多学习材料,但谁也不相信,说在嘴上,印在纸上,贴在墙上,就是不落实在行动上。重要的是要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加强法制建设。”
老爷子说:“从严治党,端正党风,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现在党风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有思想的人,可以做点思考。”
淮海说:“在中国研究理论没多大用,中国有几千年的文明史,传统的惯性不是新的理论就能抵挡住的,‘五四’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但‘五四’提出的新思想,也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传统观念的汪洋大海所淹没,毛.泽.东思想那么伟大,推翻了几千年的剥削制度,但也没能把几千年形成的官僚主义、特权意识清除掉,如果失去有效的监督,谁只要有一点小权,就会去搞腐败。爸爸,我想到纪委去干点实际工作。”
淮海的岳父,家庭出生地主,1938年,日本鬼子的战火烧到了家乡,当时他才14岁,在中学读书,受民族大义的感召,一腔热血,投身抗日,1940年到抗大五分校学习,毕业后分到新四军三师第七旅政治部搞民运工作,1945年抗战胜利后,三师调到东北,他转入地方,1950年任黄海县县长时才26岁,精明强干,35岁时任黄海地委副书记,但由于家庭出生问题,在这个职位上止步了,八十年代省委一位老领导想起了他,说这个人早就该提拔了,但他已经到了二线年龄,1985年黄海撤地建市,到市人大任主任,1989年离休。
就在淮海陪岳父看电影时,有人到家里来找他,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左臂伸不直,斜着身子像是伏着一样骑在自行车上,车把上挂着一个皮公事包,在门口见到淮海的父亲,连忙上前握手,说:“老领导、老局长,原来你住在这里。”淮海的父亲看看并不认识。那人又说:“老局长不认识我了,我是小钱,地委、行署事务局的钱跃进,专门为你们领导服务的。”淮海的父亲还是没想起来,敷衍地“噢”了两声。那人又说:“原来老局长就是路科长的父亲,‘老子英雄儿好汉’,我一见到路科长就觉得像。我来找路科长,他在家吗?”父亲说:“在家吧,你去看看。”他来到淮海家门口,门开着,他敲了两下,花枝已经听到门口的说话声,头也没抬,说:“是钱校长,淮海不在家。”那人走进屋,把正在看《西游记》连环画的淮海的儿子的头摸摸,儿子见他生着一个大白脸盘子,两条细细的眉毛和眼睛,就说:“你像个玉皇大帝。”他高兴地咧开嘴笑了,儿子见他嘴里露出两颗银牙,又惊奇地指着他说:“咦!钢牙,獬豸大王。”他也不知道獬豸大王是谁,但听说是“大王”,笑得更加灿烂,说:“乖隆冬,这霞子(孩子)聪明,和他爸爸一样,‘龙生龙,凤生凤’。”
花枝在家里记账,月底工作忙,星期天带回家来做,没有叫他坐,也没给他倒茶,只说:“淮海要到晚上才回来,有什么事,回来后叫他给你打电话。”
他自己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把大公事包放在腿上,从包里拿出老花眼镜戴上,又从包里拿出几个笔记本,找出一个,打开看了看说:“我听说路科长昨天和局里领导发生了争执,心里很着急,来看看他,这个时候怎么能得罪局里领导呢?人家巴结还来不及呢,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淮海的儿子嚷了起来:“不许你说我爸爸,我爸爸是齐天大圣,一条金箍棒能打退十万天兵天将,你这个獬豸大王也打不过他。”
花枝说:“他也不是争执,他就是那个脾气,看到不合理的事情就要说。”
那人嘿嘿地笑着,两颗银牙闪着亮,说:“所以你要劝劝他,为了他提副校长的事,我找过几次领导,但领导对他有看法,他总要配合我才是。”
花枝说:“他不当副校长也好,他和别人不同,别人当官就可以不干事,他当官只有多干事。”
那人笨拙地、急急忙忙地在本子上写字,写完后把眼镜架到头顶上,说:“能当还是要当的,当了副校长,奖金也比科长多。你父亲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忘恩负义。路科长当副校长的事,我做了很多工作,但局领导不同意。现在的市领导,哪个不是你父亲老领导一手提拔的,请你跟老领导说说,他出面打个招呼就行,市委组织部齐部长给他当过秘书,小布领导又是市教育局书记,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请他打个招呼也行。别人没有条件还创造条件要上,到处找关系,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反而不用,‘有权不用,过期失效’。要不叫路科长主动找领导一下也行,局里有关领导说我:‘你着什么急,他自己为什么不找我?’你看,话都伸到嘴里了……”
花枝说:“我父亲不干那种事,淮海也不干那种事。”
“你们都还是这么正统。麻烦你告诉路科长一声,我来找过他,我需要一个抓教学的校长,那两个都是外行,反正这个位置我给你们留着。昨天的事,千千万万不能再提,孙悟空跳……”他掉头看了看淮海的儿子,儿子正把目光从小画书上移开瞪着他,“……这霞子聪明——‘胳膊扭不过大腿’,‘让人三分不算吃亏’,‘能饶人时就饶人’,昨天的事与吴书记无关,都是下面人搞错了,请你向路科长解释清楚,公鸡哑了嗓子————再也啼(提)不得。”
花枝说:“这件事我不会和淮海说的,放暑假也让他清静清静,工作的事,开学后到学校去谈。”
学校成为商专后,领导班子已是“焕然一新”:蔡书记担任了党委书记,到淮海家来的这个人是校长,另外从学校里提拔了两名副校长,一个是原政工科长,另一个是原行政科长,还有“空降”的纪委书记曲秀娜。
这个校长原名钱宝成,1958年改为钱跃进,比已离休的姜校长小4岁,比到二线的副校长胡彤还大一岁。他早年在行署机关事务管理局当后勤管理员,专为地区四套班子领导服务,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能通天”,指的就是这段履历,“当年我和胡振东、史向前一起落难的时候,”他说,“胡振东是地委书记,史向前是行署专员,我们一起在‘五七’干校,同吃同住同劳动,我这条膀子就是保卫领导被打残废的……”后来,他经济上出了问题,被纪委查处,行署领导念他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于处分,调到地区肉联厂当车队支部书记,后来当了副厂长。他的工作方式是多请示、多汇报,用他的话说就是“油多不坏菜,礼多人不怪”,无论走到哪里,都提着一只大公事皮包,包里装着钢笔和十几个笔记本,每一个本子记一个领导的“指示”,记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领导是坐着或是站着作“指示”,他坐在哪张桌旁记录,面朝哪个方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说。他虽然只有高小文化,但嘴巴很能说,就像旧社会跑江湖的,能把死人说活,尽是乡谈俚语,夹杂着一些时髦词汇,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记谚语、成语、俗语、歇后语和“精彩”的话,比如在到校后第一次召开大会时他说:“初见面生,由此熟悉,逐步产生革命友谊……”大家都像看滑稽戏一样看着他笑,又有一次,他拿着笔记本和钢笔来找淮海,说:“你昨天说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淮海莫名其妙。他又说:“就是昨天你上课时讲的,什么‘试剂’、‘显微镜’?我没记下来,请你再说一遍。”淮海说:“噢,那是马克思《资本论》中的话:‘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他又说:“还是记不下来,麻烦你给我写在本子上。”姜校长离休时,吴忠厚推荐他来当学校校长,吴忠厚说:“商校是‘池浅王八多’,他连车队的那些人都能管住,还管不住商校那些人。”他有个很讨厌的习惯,无论公事、私事,喜欢往别人家里跑,到学校半年还不到,已到淮海家来过三次,有一次,吴忠厚要将肉联厂的一个会计调到学校当老师,怕面试通不过,他就带着那人,骑着自行车,穿着雨衣和肉联厂屠宰车间工人穿的长筒雨靴,冒着雨清早五点多钟来敲淮海家的门。
他到学校后,学校的工作重点转为大力发展“经济”,给教职员工搞“福利”,他说:“要得富,地里开个杂货铺。”成立了一个“三产办”,在学校门口开了一个商店,一个饭店,一个文印社,承诺每月给大家发奖金,但只发过一次,每人20块钱,就不再有下文,“三产办”的那些人,都是局里的干部安排进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只负盈,不负亏,学校的房子给他们作经营场所,不收一分钱房租,学校的经费给他们作经营资本,没有一分钱利润,也发过一次实物,在端午节时每人“送”30个肉圆,但肉圆是学校食堂的被宰杀的两口猪的肉做的,与“三产”无关。
暑假结束后,在召开第一次全校教职员工大会时,主席台上多了一人,钱校长向大家介绍:“这是新来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孙朝阳同志,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孙校长的到来,这叫什么来着,‘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学校副校长的职数是两至三名,已经有了两个副校长,蔡书记又到组织部争取到了第三个,是以增加教学副校长的名义为淮海争取的,但现在组织部又将人派来了,学校还可以再增加一个校长助理的职位。
第二天,孙校长来拜访淮海,他有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身体健壮,剪着小平头,空军的短袖衬衣勒在裤子里,一副厚道的样子,见到人像是怯生的小孩。他拘束地说:“我来学校前,就听说路科长的大名,有学问,人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才三十多岁就是副教授。组织叫我到学校任副校长,负责教学工作,但我是个外行,以后还请路科长多多帮助。”
淮海说:“你太谦虚了,听钱校长介绍,你原在部队院校当校长,是个行家。你放心,我会干好自己工作的。”
孙校长像是自己说了谎话、被人当面揭穿似的,红着脸不自然地说:“我没当过校长,飞行学校的校长都是少将,我是上校。我1962年高中毕业参加招飞,当了飞行员,后来在飞行学校当教官,转业时是学校飞行训练处副处长。到地方后让我来这里当副校长,我对经济一窍不通,请组织给我调整个单位,组织部领导说,你长期在部队院校工作,正好对口,我也不能挑挑拣拣,没办法只好服从。反正有路科长,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蔡书记走了进来,孙校长连忙站起来,蔡书记挥挥手说:“你们谈。小路,等会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蔡书记走后,淮海说:“不管什么学校,管理都是一样的,只是地方没有部队上规矩,我们学校的老师不大好管,蔡书记政治强,遇到困难可以请他支持。”
刚才淮海正在翻译一篇英文经济理论文章,孙校长看着桌上翻开的英文杂志和稿纸,面露难色,说:“还要学这些东西,哪里学得进呀?”
“不要学得这么深,我这是爱好,看到有价值的文章就随手译出来,印发给学生们看看,《教学大纲》里没有规定要学这些东西。”淮海说,又从办公桌靠墙边的一堆书里拿出一本《十年经济改革文选》递给孙校长,“这本书也是我编的,里面的文章都在《求是》和其它经济刊物上发表过,也有几篇是我上大学时在校刊上发表的论文,现在还没过时,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孙校长又说:“路科长有水平,老师不敢不服,我这个外行可能他们瞧不起。”
教务员小黄拿着一份文件稿走进来问:“科长,我已经校对过了,又让小蒋校对了一遍,可以印发了吗?”以前教务科印发的文件,常常是错字连篇,就连标题都会有错字,淮海任教务科长后,狠抓工作作风,谁也不敢再马马虎虎。
淮海说:“等一下,以后教务科印发的文件,我签过字,最后送孙校长审阅。孙校长,这是这学期的教学计划安排,请你审阅一下,然后在这里,对,这个‘签批’栏里签个字。”
孙校长拿过签批稿,翻了翻,对淮海说:“以后还是你签吧。”
“那不行,”淮海说,“以前都是分管教学的孔校长签发,她退休后我是临时代签,现在当然由你来签。”
孙校长走后,淮海来到蔡书记办公室,见蔡书记正在和学生科科长谈话,他说:“我等会儿再来。”
“来吧,”蔡书记说,又对学生科科长说:“你先去,有什么想法以后再来找我。”
学生科科长冷着脸对淮海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淮海知道,他是在闹情绪,学校成为大专后,单位由副县级升为正县级,中层以上干部都水涨船高升了一级,但人的心窝是填不满的,就怕比较,学校政工科长当副校长时,许多人闹过一次情绪,行政科长当副校长时,又闹过一次,曲秀娜调进来时,闹情绪的人就更多,学校以前没有纪委,纪检工作由学生科科长代管,现在凭空掉下一个纪委书记,搁谁也不服气,蔡书记到组织部争取到一个副校长职数后,等于又投下了一个不和的“金苹果”,引起了许多人的明争暗抢,但谁也没能得到。
淮海坐下后,蔡书记拿出一包西湖龙井递给淮海。
淮海说:“书记这是给我送礼啊。”
蔡书记说:“浙江的一个战友送我的雨前茶,让你这文化人品尝品尝。小路,孙校长来学校,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淮海的表情冷淡了下来,说:“没有。”
蔡书记又问:“真的没有还是假的没有?”
淮海说:“书记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蔡书记哈哈笑着说:“我当然希望你没有,但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能不能正确对待。现在副校长的职数已满,我准备过一段时期让孙校长担任党委副书记,让你担任副校长,你实际上早已在做副校长的工作。我已找过梁局长,梁局长说他刚来还不了解情况,我有一个战友在市委组织部当科长,我当政治处主任时他是组织干事,我当政委时让他当了组织股长,我可以去找他,这完全是为了工作,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成份。”
淮海把茶叶又还给蔡书记,说:“我睡眠不好,再好的茶叶也无法享受。蔡书记,你不要去找任何人,如果凭关系,恐怕谁也没我关系硬。我有一个战友,是个女战友,上次你表扬我在部队纪律观念强,不谈恋爱,现在我对你实说,这个女战友和我就是恋爱关系,她为了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她的父亲可不是一般的人,参加过秋收起义,是毛主席的嫡系,他很喜欢我,曾说‘没能做女婿就做儿子’,他虽然已经去世,但树大根深,有许多老部下现在在中央机关工作,有一个是中组部副部长,还有一个是中纪委常委,只要这些人打个电话,我什么官当不了。也有人劝我,请我岳父出来打个招呼。但我不做那样的事,我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如果组织需要我,让我干,我也不是不能干,如果组织不需要我,不让我干,我不求任何人,现在女人都想着做官,我这个男人能不想吗?但名声更重要,我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另外,蔡书记,我先和你打个招呼,如果有合适的单位,我可能要离开学校。”
蔡书记一听着急起来,说:“什么,你要走,我们是教育机构,没有人负责教学怎么行?学校这次能升为大专,你起了很大作用,下一个目标是经济学院,现在全省几个商业学校都在努力争取率先实现这个目标,你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候走呢,这不是临阵脱逃吗?”
见蔡书记着急的样子,淮海反而笑了起来,他说:“这比喻不当,临阵脱逃是在危急的时候逃跑,我是在为学校创建了‘辉煌’后离开,把荣誉都让给了别人,你应该表扬我高风亮节。”
蔡书记板着脸说:“我不和你开玩笑,钱校长已经56岁,到时只有你来接班,不然又要派个外行校长来。学校的教学管理、教学质量是生命,现在班子里人倒是不少,但没一个懂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淮海也收住笑容,说:“蔡书记,你曾经叫我要注意搞好关系,怎么自己现在倒糊涂了。现在可不是过去了,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各行各业,各级各地,要出成绩,并不在于会不会做工作,而是会不会经营,有没有关系,比如有些专家学者,名气大得惊人,实际是不学无术之辈。我们师范学院中文系的万国兴,城里哪个不认识这个万主任、万教授,自考办曾请他给自学考试的考生讲文学课,他讲古典诗词,照着课本,念一句喊一声‘好呀’,念到最后一句喊一声‘真好啊’,一首诗词就算讲完了;有学生给他提意见,说他讲课不讲文章的创作背景,有一次在讲郭沫若的话剧《屈原》时,他说:‘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在重庆谈判,回延安时叶挺随机返回,结果飞机失事,周总理痛心地题辞“千古奇冤,江南一叶”,郭沫若据此创作了话剧《屈原》,来借古讽今。有人不是给我提意见吗?这就是这篇文章的时代背景。’这都哪里对哪里啊。但问题是,他是师范学院中文第唯一的正教授,他的职称是怎么评上的呢?我们市一院消化科有个盛主任,也是最知名的专家,我用眼过度,看书时眼睛酸胀,中医说我是阴虚,让我吃杞菊地黄丸,但我吃了消化不好,就去找盛主任,他态度倒是很和蔼,笑着问我:‘你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问得我莫名其妙。他又说:‘你是男同志,是吧?这就对了,男同志怎么能补阴呢,男同志只能补阳,女同志才补阴呢。’这样的知名专家竟然会有这样的奇谈怪论。所以,你根本不用在乎学校教学问题,那不重要的。我是个近乎书呆子的人,不懂人情世故,在学校时间不长,能得到重用,职务、职称一样都没拉下,说明我们学校的领导都还是比较正派的,以后就很难说了。你也不要太当回事,如果组织上真的重视,就不会给学校拼凑一个这样的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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