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青青河畔草賞析

了悟

古詩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賞析

【原詩】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昔為娼家女，今為蕩子夫。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注釋】

〔盈盈〕『盈』，同『嬴』（俗作女贏）。『廣雅：釋詁』：『嬴嬴，容也。』就是多儀態的意思。

〔皎皎〕本義是月光的白，這裏用以形容在春光照耀下『當窗牖』的『樓上女』風采的明豔。

〔窗牖〕『牖』，窗的一種，用木條橫直製成，又名『交窗』。『窗』和『牖』本義有區別；在屋上的叫做『窗』。在牆上的叫做『牖』。這裏的『窗牖』，就是泛指現在安在牆上的窗子。

〔娥娥紅粉妝〕『娥娥』，形容容貌的美好。『紅粉』，原為婦女化妝品的一種。『紅粉妝』，指豔麗的妝飾。『妝』，一作『妝』、『裝』，義同。

〔纖纖出素手〕『纖纖』，細也，手的形狀。『素』，白也，手的膚色。

〔昔為倡家女二句〕『初學記』引作『自雲倡家女，嫁為蕩子婦。』『倡』，發歌也。由此引申，凡是以歌唱為業的藝人就叫做『倡』。『倡家』，即後世所謂『樂籍』。『倡家女』，猶言『歌妓』。『蕩子』，指長期浪漫四方不歸鄉土的人，與『遊子』義近而有別。

【翻譯】

青青河畔草（無名氏）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河畔草色青青，綿綿延延，園中垂柳鬱鬱蔥蔥。少婦體態盈盈，容光照人，獨立樓頭倚窗臨風，有如輕雲中的皎皎明月。為什麼她紅妝豔服，打扮得如此用心？為什麼她玉雕般的纖纖雙手扶著窗櫺，在久久地引頸遠望。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無道；遠道欲何之，宿昔夢見之”（《古詩》），原來少婦的目光正隨著河畔蔓蔓無際的草色，追蹤著遠行“蕩子”往日的足跡；她望見了自己曾經從這株樹上折枝相贈遠行“蕩子”的。希望柳絲兒能“留”住遠行人的心兒。

原來一年一度的春色，又一次燃起了她重逢的希望，也撩拔著她那青春的情思。

希望在盼望中又一次歸於失望，情思在等待中化成了悲怨。她不禁輾轉難眠……

【簡析】

少婦獨立樓頭體態盈盈，如臨風憑虛；她倚窗當軒，容光照人，皎皎有如輕雲中的明月；為什麼她紅妝豔服，打扮得如此用心；為什麼她玉雕般的纖纖雙手扶著窗櫺，久久地引頸遠望......她望見了什麼呢？原來一年一度的春色，又一次燃起了她重逢的希望，也撩拔著她那青春的情思。希望在盼望中又一次歸於失望，情思在等待中化成了悲怨。她不禁回想起昔日生活的漣漪。少婦原本是一倡家女，好不容易掙脫了風月場的羈絆，找到了愜意的郎君，希望過上正常的人的生活；然而命呔�如此作弄人。她不禁在心中呐喊：“遠行的蕩子，為何還不歸來，這冰涼的空床，叫我如何獨守！”

本篇詩歌截裁的是一個普通平凡地生活片斷，用的也只是即景抒情的平凡體材。“秀才說家常話”（謝榛語）。詩句語言雖然平淡，然而韻味卻睿永不凡。能於平凡之中見高超境界，乃是本詩特色，亦是《古詩十九首》為後人刻意雕鐫所不及之精妙所在。

詩的結構看似平直，卻直中有婉，集自然中得虛實相映，正反相照之妙。詩境的中心當然是那位倚樓少婦；草色柳煙是她眼中所見。詩人可能是偶然望見少婦的局外人，也可能就是那位遠行的蕩子。少婦的遐思則自然由遠而近，從園外草色集束至園內柳煙再彙聚園中的高高樓頂。河畔青草為少婦的青春作陪襯；輕拂碧柳為她美豔添異彩，美盡極至。而唯其至美，故篇末突發悲聲才分外感人。品味此詩至未，方能悟到開篇充滿生命活力的青草碧柳，早已凝聚了少婦那夢癡的哀愁。

此詩語言並不奇特，只是用了民歌中常用的疊詞，而且一連用了六個，但貼切而生動。“青青”與“鬱鬱”同是形容植物的生機生機盎然之態，但青青重在色調，鬱鬱兼重意態，且二者互易不得。“盈盈”、“皎皎”都是寫少婦的風姿，而盈盈重在體態，皎皎重在風采。由盈盈至皎皎，才有如同明月從雲層中渡出那般隱綽至鮮明的感覺。試先後互易一下，必會感到輕重失當。“娥娥”與“纖纖”同是寫其容色，而娥娥是大體的讚美，纖纖是細部的刻劃。如互易必格格不入。六個疊字均由週邊至中心；由總體而局部；由朦朧而清晰烘托刻畫了樓上少婦之美妙神態。這裏當然有一定的提煉選擇，然而又全憑詩人遠眺或是懸想的過程逐次映現的。也許正是因為順其想像的層次自然展開，才使得當時尚處雛形的五言詩人辭彙用得如此貼切，不見雕琢之痕。如憑空營造詞藻效果，未必見妙。這就是所謂“秀才說家常話”。

六個疊字的音調也富於自然美，變化美。青青是平聲，鬱鬱是仄聲；盈盈又是平聲，濁音；皎皎則又為仄聲，清音；娥娥，纖纖同為平聲。而一濁一清，平仄與清濁之映襯錯綜，形成一片宮商，諧和動聽。當時聲律尚未时兴，詩人只是憑感覺直抒天籟之音，無怪乎鐘嶸《詩品》評說其為“蜂腰鶴膝，閭裏已具”。這種源於自然的詩歌情調，使得全詩音節在流利起伏中蘊含仍有一種質樸的韻味。細細品之，方見與後來律調之區別。

六個疊詞在聲、形兩方面的結合，在單調中賦予了豐富的錯落變化。這單調中的變化，出神入化地刻畫出少婦孤寂中的形象，也表達了自己獨守空床孤苦無奈的心聲。

詩中少婦是一個性鮮明與典型意義的形象。她是一位倡女。長年的歌舞生涯和對音樂的感受，使她特別易於受到陽春美景中色彩與音響的撩動。她不是王昌齡《閨怨》詩中那位不知愁的天真的貴族少女。她凝妝上樓癡癡期望，癡想著“蕩子”一回來，就能見到自己最美的容姿。她出場的背景是一派草色淒淒，垂柳鬱鬱的氣氛環境中，象徵著自己思夫心切，激情脈脈。然而她又因期望太切，失望也因而沉重。心靈的孤苦使她迸發出“空床難獨守”這一無聲卻又是赤裸裸的宣洩。此時此刻，一個為“悔教夫婿覓封候”思緒攪亂情懷的少婦形象，竟然毫不掩飾地展現了出來。詩人就是從這一平淡直率的表述中，顯示了從良倡家女的個性。也使讀者通過這一形象，看到了漢末期間中下層婦女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