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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5-5-8 17:13 编辑
长篇小说《人生风流》
第五章
夜里两点多钟,淮海结束了晚自修,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吃了两片安眠药,躺到了床上,他开始吃安眠药时,每晚吃两片,后来慢慢减到一片,自从和曙光在王府井饭店偶遇后,又增加到了两片。可是今晚两片也不起作用了。桌上的到北京以后陪伴着他的时钟在“滴哒滴哒”地走动,他随着钟声在心里默数,还是睡不着,只感到头脑迷迷糊糊,索性起床,背起手风琴,来到学校后面的湖边。
蓝色的天空,星星在眨眼,有一颗流星陨落下来,闪光的轨迹映在湖水中,河边沾着露水的青草,发着潮湿的气味,四周笼罩在银色的雾里,宛如梦幻仙境。萧瑟的秋风,吹着不远处的一片白杨树林,白杨树被吹得摇摇晃晃,发出“哗哗”的响声,树叶落到地上,有的掉到他的身上,有的飘进了湖里。月亮又圆了,挂在西天,那天在王府井饭店遇到曙光,正是中秋节,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那天回来后,他也是坐在这里,度过了一整夜。月亮并不是中秋节才圆,一年要圆12回,今夜的月亮也像那晚一样又大又圆,朦胧的光辉投射到湖面上,发着白光的湖水像是忧伤的人紧皱着的额头,载着树叶缓缓地向迷离的远处漂去。在他的身旁,有一棵又高又粗的柳树,把枝叶伸到了湖面上。一只不知叫什么名的鸟像是在淒楚地诉述着哀愁,远处有一只夜莺在鸣唱,声音时断时续。他在湖边坐了很长时间,没有按响一个音符……
突然,一声呼叫打破了宁静,是女人的声音,那是他熟悉的她的声音,“淮海,快来救救我”,是的,是曙光的呼救声,“淮海,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那声音是从旁边的白杨树林那里传来的,他吃惊而紧张地往那边转过头去,只见在朦胧的月色中,有一个男人,从身后抱着曙光,往树林里拖。他急忙站起身,跑了过去,手风琴脱身掉到了地上,翻转着滚进了湖里,那男人丢下曙光,跑进了树林。他把曙光抱起来,曙光抱住他痛哭,说:“淮海,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你再不来,就永远见不到我了!”他紧紧地抱住曙光,说:“曙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去。”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又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挥舞着一条扁担,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拿着一把砍竹子的刀,刀闪着寒光,离着老远,淮海就清楚地认出了那是他在军区后方医院住院时、和曙光一天夜里抓住的两个偷木料的汉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竟寻到了这里。淮海说:“曙光,你快走。”但曙光紧抱住他不放,说:“我不走,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时那两个人已到跟前,一人抡起扁担朝淮海打来……
淮海从梦中醒来,仿佛还听到心口在“怦怦”地猛烈跳动,梦中的情景像雾霾一样萦绕在脑际,无法驱散,曙光啊!你真的出事了吗?你要是出事我怎样才能救你呢?他看了看桌上的钟,吃安眠药时是两点半钟,现在三点还不到。月亮透过窗户向屋内窥视,外面响着风吹落叶的瑟瑟的声音,那盏讨厌的路灯将窗户的长方形影子斜印在墙上,室内那个通州的胖子在轻声打着鼾,真是个幸福的人,倒头就睡,睡眠是不需要用钱买的,可是我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种睡眠。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瓶,医生叮嘱过他,一夜如果第一次吃药没用,不能再吃第二次,可是不吃又怎能熬到天明呢?他将药倒在手掌里,刚好两片,他摇了摇药瓶,药瓶空了,安眠药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每学期带足了量,可是这次提前吃完了,明晚怎么办?先将今夜打发过去再说,明天到学校医务室去开,如果学校医务室没有,就去安定医院。他吃过药,又躺上床,要是能长眠不醒那倒也罢了。他又做起梦来,梦见在苏联见到了保尔,保尔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筑路工,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是曙光,曙光已不认识他了,他想,我这一个月睡不着觉,难道就变成怪物了?保尔说:“你不认识她吗?她就是冬妮娅。”他问:“冬妮娅不是早就离开你了吗?”保尔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出版后,她就回到我身边了。我又出版了一部小说,叫《暴风雨的儿女》,还没写完,你能不能给我翻译成中文?”他终于明白了,如果能像保尔那样有成就,曙光就不会离开他了,从此他要努力学习,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他梦见自己将《资本论》翻译成中文,并写了一篇20万字的论文,指出现在的从德文版、英文版、俄文版翻译过来的中文版《资本论》中的错误,为此获得了德国经济学博士学位,并被聘为柏林大学的教授。此时他的心情真好啊!每天只有在吃过安眠药后,才有过片刻这样的好心情,以后不用再吃安眠药了。他决定马上回国去找曙光,可就在飞机引擎发动时,空姐拿着一个电话机走来叫他接电话,却是中国驻东德大使馆武官打来的,叫他到王府井附近的那家饭店“接头”,戴上墨镜和口罩,左腋下夹着一本时装杂志,坐到西边最后一张桌子面朝东的位子上,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戴口罩,就说你是医生,这里的气味实在难闻。他说:“那飞机票你给我报了。”武官说:“别啰嗦,马上来,出大事了。”“是不是要我到越南去?我已经退伍了,当初不该我退伍,你们硬让我退伍,现在又想起我来了,你去把政治处倪副主任叫来,我要跟他把当年的事说清。”“不是去越南,有更重要的任务。你不来,要受军事审判。再给你一分钟。”他在疾驶的公交车上,一眼看见曙光站在一个公交站台上,身上挎着一个军用黄帆包,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汽车一驶而过,他急忙叫停车,但任他怎么叫车也不停,驾驶员朝售票员使了个眼色,售票员对他说:“你是个乡巴佬吧?车还没到点怎么停?”他说:“你不是李素文吗,怎么当公交售票员了?我们从小就向你学习,全国人民就学你这样的榜样吗?”售票员用手遮住半边嘴,凑着他耳朵小声说:“你看错人了。我告诉你一个机密:车马上就到点了,到时我让你下去,你不要声张,让别人知道了都要下车怎么办,要领导批准的,审批手续至少要一个月。好,你下吧,快!”一把将他推下了车。可是曙光已经不见了,连公交站台也不见了。他来到“接头”地点,武官摘下墨镜,扯下口罩,验过时装杂志,问他:“你认识我吗?”他说:“没见过。”武官说:“我叫苏东山,知道这个名字吗?”他说:“那曙光也在这里吗?能不能让我见见她,只见一面。”“你还给我装,我千里迢迢来到德国,难道是来玩的吗?”“你这是什么意思?”“曙光不是在你那里吗?”“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的情报是很准确的,你知道我是干什么吃的吗?你把曙光还给我,我把小妹嫁给你,我们就是亲戚了。”他一把揪住武官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你再胡说我揍你!告诉我,你把曙光怎么了?”“这么说真的不是你藏的。我告诉你,曙光已经离开我了,前天晚上,她说上街买连衣裙,我就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穿什么连衣裙,这人啊,到了国外就变了,以后就没再回来,有情报说她嫁给了一个留学生。我就弄不明白,高贵的武官夫人不做,要嫁给一个书呆子。你帮我找到她吧,再帮我劝劝她,我知道,只有你的话她听,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一直还想着你……”
第二天上午,淮海来到学校医务室,医务室在一栋楼的二楼,他在走上楼梯时,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医生白大褂的姑娘,他对女医生和护士是有着特殊情结的,以前没见过这个姑娘,他在走上二楼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在楼梯转弯时也正转头看着他。医务室里护士小黄在煮注射器,叫淮海等一下,说夏医生马上就来。他在医生桌旁坐下,一会儿那姑娘来了,从桌旁的脸盆架上拿下一条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问:“你看病吗?”
淮海说:“开药。”
姑娘从桌子边上拿过一个簿子请淮海登记,然后拿过簿子看了看,在处方笺上姓名栏里写上了淮海的名字,看着淮海问:“开什么药?”
“安眠药。”
她问护士:“小黄,我们有安眠药吗?”
小黄说:“没有,要精神病院才能开到。”
“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呢?”
“睡不着觉。”
“安眠药有依赖性,能不吃就不要吃。”
淮海苦笑了一下,说:“如果能不吃,我还吃它干什么?”
姑娘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淮海,那眼光就如电光石火,淮海多少天睡不好觉,自惭形秽,觉得在这个漂亮姑娘面前丢丑了,他以前在姑娘面前,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到北京第一天准备下午去找曙光时,由于旅途劳顿,还想恢复一天再去,而从那天以后,他在姑娘面前就再也不在乎形象了,常常头发蓬乱,胡子拉茬,到北京没买过一件衣服、一双鞋子,可今天在这个姑娘面前却产生了这种心态。这个姑娘的确长得很漂亮,像他们部队的上海兵、少将的女儿夏茜,特别是那双眼睛,只是夏茜长着一双媚眼,而她的眼睛不媚,但也很迷人,就像月光下闪亮的湖水,一张东方古典美人的瓜子型脸,笔直的漂亮鼻梁,薄薄的嘴唇,浓密的黑发梳成两条粗粗的辫子,脸上和手上的皮肤象珍珠一样闪着光泽,白色工作服里露出花衬衣的领子,他怀疑是夏茜的妹妹,但她说着一口动听的北京普通话,而不是夏茜的上海普通话。
她仍然在看着淮海,见淮海目光躲闪,突然也觉察到不好意思,拿起笔在处方笺上准备写字,说:“我给你开一瓶天王补心丸,是中成药。”
淮海挥了一下手,很无奈地说:“一点没用。没有就算了,我去医院。”
姑娘将他送到门口,望着他转弯走下楼梯,回到屋里,又转过身来到走廊上,朝楼下喊了一声你等一下,然后匆匆跑下楼,对淮海说:“你去可能开不到,我给你去开,下午送给你。”
淮海十分感激,说:“那真麻烦你了,下午我来拿吧,如果没有药,今晚我可过不去了。”
姑娘说:“五点钟以后我一定给你送去。”
下午那姑娘没来,淮海很焦急,吃过晚饭后,他来到医务室,另一个医生说她是白天班,已经下班,他问她有没有药让您转交给我,医生说没有。今晚可要受罪了。他回到宿舍,准备去洗澡,姑娘来了,给他开了一瓶100片装的硝基安定,另外还拿来一个录音机和一盒磁带,说那磁带是解放军三0一医院录制的,随着磁带的音乐和呼吸提示,很快就能入睡。淮海向她道谢,说我有录音机,磁带翻录一下还给你,她说不用还,是送给你的。
她在一张空床铺的边上坐下,环视着屋内,说:“我弟弟也是大学生,他那宿舍里就像个狗窝,你们宿舍搞得多整洁,那张床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一样。”
淮海说:“我是当兵时养成的习惯,部队有《内务条令》,每个星期都要检查评比,还有内务卫生流动红旗。”
她好奇地问:“你还当过兵,真看不出来。”
“你见我戴着眼镜不像是吗?我可是个很不错的兵,打枪百发百中,手榴弹能扔50多米。”
她笑着说:“现在看像了,又像书生、又像军人。我喜爱解放军,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是那种很正气的男子汉的气质。”
“前几年,城市姑娘最时尚嫁给部队干部,让城里的小伙子都打光棍了。”
“我不想嫁给军人,两地分居,但喜欢当过兵的人。”
“你吃饭了没有?”
“我怕你着急,拿到药后就赶了过来,等会儿回家吃,没关系。”
淮海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递给她,说:“我这里也没干净杯子给你倒水。”
“没关系,用你的杯子。我自己来。”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只绿搪瓷茶缸,看了看茶缸上印着部队番号的字,倒了一杯水,又说:“你的被子也还是部队的,不冷吗?我明天给你拿一床被子来。”
“我还有军大衣,天冷时盖上。”
“还好,宿舍里只有两人,如果人多,更影响睡眠。”
淮海说:“在部队时,一个排36个人住一间宿舍,那呼噜声简直要把屋子抬起来,彻夜不息,也不影响睡眠,看来我现在真的老了。”
她瞧了瞧淮海,迟疑了一下问:“你有30岁了吗?”
“26岁。”
“比我大两岁。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吃安眠药的?”
“上大学以后。”
“你太用功了,我听说你每天都要学到夜里两点钟,想挣个好表现留在北京。”
“学习认真是真的,但我不想留在北京,正相反,我想尽快离开北京。”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和家里人在一起生活。”
“你是哪里人?”
“江苏。”
“你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是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姐姐,已经出门,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她不好意思地对淮海笑了笑,那眼神真是动人,说:“我像个警察了,问个没完。”
“好医生向病人询问,都是很详细的,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
“我叫夏渌,北京市人,父母都是医生,母亲在安定医院。”
“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像你人一样美丽。英国的小说和电影中,常有美丽的姑娘叫charlotte,中文译为夏洛特,我翻译为夏渌蒂。”
姑娘脸红了,说:“那你以后就叫我夏渌蒂。我妈妈说你的失眠可以治好,她想跟你谈谈。”
淮海感到很愉快,这几年来,他的心情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好过,可是,他们愉快的谈话,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打断了。进来的人是苏小妹,她进屋后,盯着夏渌看着,看了又看,又看着夏渌身边的饼干盒子和手中的淮海的茶缸,她先天眼神不好,有一次淮海说潘虹在一部电影里演一个医生,戴眼镜没有本人好看,她以后来见淮海就不戴眼镜,因此入神地看东西时总有一种审视的表情。她又将审视的目光转向淮海问:“她是谁?”
“学校的医生?”
“医生,我怎么没见过?”
“刚来。”
“刚来,啥时来的?”
“今天。”
“Whatisshedoinghere?(英语:她到你宿舍来干什么?)”
“给我送药。”
“Sothoughtful?Where'sthemedicine?(英语:这么周到?药在哪里?)”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拿起安眠药瓶看了看,走回来忽然用很温柔的音容对淮海说:“淮海,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美国电影rebecca.(丽蓓卡)。我们已有好几天没一起看电影了。”
“我什么时候和你看过电影?”
“上周还看的呢,印度电影《大蓬车》,‘你这个小辣椒’。还有《庐山恋》,你说喜爱看,我陪你看了两遍。”
淮海不再理她,但她的情绪更好了,谈兴也更浓了:
“淮海,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看一件衣服,我们市政府旁边的一家服装店里,有一件很漂亮的呢子长风衣,浅米色的,我这个身材穿,再留个长披发,太好看了。我还买了一件全毛华达呢中山装,是给你买的,你不要老是穿那套军装,太寒碜了,你去试穿一下,如果大小不合适还可以调换。”
夏渌站起身,很冷淡地对淮海说:“我走了。”
淮海说:“别走,我今天不上晚自修。”
夏渌说:“不早了,我晚上有事。”
淮海送她出去,本来只准备送到门口,但见苏小妹紧跟着他们,就一直将她送到学校大门外边的公交站台,等她上了公交车。车门刚关上,苏小妹就问淮海:“她究竟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小妹,你真不像话,在人家面前都说些什么呀?”
“淮海你可真行,她刚来你就把她弄到宿舍里来。”
公交站台上候车的人,都冷眼瞧着他们,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他们中间,仰着头,一会儿瞧着淮海,一会儿瞧着苏小妹。
淮海往回走,苏小妹跟着他,他说:“你走吧,我要去上晚自修。”
“你不是对她说不上晚自修的吗……”
几天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淮海吃过早饭后,在宿舍门前的自来水池边洗衣服,夏渌来了,淮海放下衣服,说:“进屋坐吧。
夏渌不说话,拿起淮海的衣服洗了起来。
“不用,我等会儿洗。”
她把衣服洗好,挂到门口的晒衣绳上,走进淮海宿舍,用淮海的毛巾擦了擦手。
淮海说:“坐吧。怎么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坐下,说:“我们出去吧。”
淮海锁好门,和她来到学校后面的湖边。天气真好,秋高气爽,湖边静悄悄的,吹来秋天不常有的微微的东南风,后边的白杨树林里鸟儿在欢快地鸣叫,透过湖面上的浅蓝色的雾气,可以看见如在画中一般的对岸婆娑的垂柳,霞光照在湖面上,湖水被映照成粉红色,平静的水面上浮游着几只美丽的黑天鹅,傲慢地把脑袋扭向日出的方向,偶尔像吹号似的响亮地叫着。许多人还没有起床,有的出门逛商店、逛公园去了。他们站在湖边的那棵大柳树旁,她仍然不说话,从树上折下一根柳条,将树叶一片片摘下,扔进湖里。
淮海看了看她问:“小夏,有事吗?”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但她又来了,他就知道她所来是为了何事。
她望着漂渺的湖水,轻声问:“苏小妹和你是恋人吗?”
“不是,你看她年龄和我般配吗?”
“那她怎么对你那样说话?”
“她把自己当成是我的恋人了,她经常来找我,学校里也有人以为我们是恋人,其实根本不是。”
“她找过我了。”
“我知道她会去找你,她找过不止你一个人了。”
“她到我家,告诉我爸爸妈妈你结过婚,是真的吗?”
“是真的。”
“她还说你和学校的女生谈恋爱,三年谈了四个。”
“我知道她会这么说的,上回她告诉外语系孔小芃的男朋友,我三年谈过三个,下回她又要告诉不知什么人、我三年谈过五个了。”
“她说你就喜欢和有男朋友的女生谈恋爱,拆散别人的关系,有一个男生,曾给你下跪,叫你放过他的女朋友。”
“就是孔小芃的男朋友,有一次我在球场边看人打球,他突然跪在我跟前,许多人都围着看。”
“那你和那个孔小芃是不是谈恋爱?”
“不是,我用英文在校刊上发表过几首诗,她就来找我,又说我英语发音很纯正,是美式英语,要和我交流。其实我心里很烦,都是她们来找我的,但错都弄到了我身上,因为我是男人,在部队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退伍的。和孔小芃的关系,我已经用党籍向学校领导作过保证。”
“你为什么要离婚,真的是考上大学,嫌弃妻子了。”
“不是,这事有点复杂,几句话说不清楚,但不是我和妻子离婚,而是妻子主动离开了我,因为她生了病,不想耽误我,我再三挽留也没能挽留住她。”
她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将已不剩一片叶子的树枝扔到湖里,转身对淮海说:“我可以叫你淮海吗?”她的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泪水的光。
“当然,大家都这么叫我。”
“淮海,其实我早就见过你,我是9月份到学校的,国庆节前的庆祝晚会上,学校合唱团唱歌,是你用手风琴伴奏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天你到医务室来,我们认识了,我心里真高兴,你就像磁铁一样吸引了我的心。可是,那晚我从你宿舍回家后,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晚上苏小妹到我家来,又让我受到了更大的打击。这几天我非常痛苦,想了很多很多,现在我想好了,不管你以前有过什么事,都已经过去,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诚实的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淮海摇了摇头,说:“小夏,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姑娘,美丽、善良、肯帮助人,没有哪个会拒绝和你做朋友的。可是,我不能……”
夏渌涨红了脸,就像身旁的一棵含苞待放的红色的秋海棠,她没有想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讶地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淮海,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如果我爸爸妈妈不同意,我宁可不和他们来往。”
淮海说:“我知道你是真心,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苏小妹说了我许多不存在的事,可是我却有一件事她不知道。这是我心中的一个隐痛,一个难以消除的隐痛:在这个北京城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和你一样也是医生,她曾经是我的恋人,我们原先是战友,相遇时才十六岁,后来我退伍了,我发愤考大学,就是为了她,她答应在北京等我,可是当我到北京时,却听说她已在准备婚礼,和别人领了《结婚证》。我恨她,但仍然爱着她,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可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在折磨着我,我无法摆脱她对我的折磨。”
“既然她已经不爱你了,你又何必还想着她呢?”
“不,她还爱着我,是我配不上她,她当年对我海誓山盟,是因为还是个小姑娘,现在长大了,现实了,但还爱着我,最近我见过她,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还爱着我,即使她真的不爱我了,我还是爱着她。自从听到她和别人结婚的消息后,我的心就彻底死了,已经无法再爱任何人,也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一辈子就以书为伴,如果能有一点研究成果,就算是我的子女,这样也挺好,可以慢慢地摆脱失眠的痛苦。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有她家里人知道,我不能坏她的名声,你对我一片真心,我不能隐瞒你……”
淮海送走夏渌后,回到宿舍,拿了一本书,打算到公园里去消磨今天剩下的时间,苏小妹可能已来过,见门关着又走了,但她还会再来。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小妹已经走了进来,兴冲冲地把一个硬纸盒往淮海怀里一塞,淮海不提防,盒子差点掉到地上。
“哎,小心。”她应急地朝淮海伸过手去。
那盒子不大,但挺沉的,系着一条粉红色绸带。淮海问:“又是什么?”
“你自己看。”
淮海解开带子,打开盒盖,原来是一套德文版《资本论》,羊皮硬面,共三卷,心中一阵惊喜,也一阵感激,真难为她了,他一直在买这部书,学校图书馆共有两部,一部被他借了两年,过一段时间就要重办借书手续。
“喜欢吧,我费了好大劲才给你搞到的,说吧,你想怎样感谢我?”
“我不要。”
“什么,你不要?”苏小妹的满腔热情,被劈头浇了一盆凉水。“你怎么会不要?”
“我已经有了。”
“你已经有了,哪来的?我是请人到德国才买到的。”
“我的也是在德国买的。”
“你怎么会在德国买的?”
“我们系的蒋教授到东德考察,他给我买的。”
“你骗我,我买什么东西给你都不要,就好像我的东西都有毒,你从来也不给我买东西,一枝钢笔都舍不得送给我。”
“我不骗你。”
“书在哪里,给我看看。”
“在箱子里。”
“书放箱子里干什么?”
“大胖出去老不关门,我已被人拿走几本书了。”
小妹站到一条长板凳上,伸手到上铺去拖淮海的箱子,箱子锁着。
“你下来吧,小心不要摔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真的有了。”
“那你扶我下来。”
淮海把手伸给他,她一把拉住,跳下地来,转怒为笑,说:“是啊,我相信你,你从来不骗我,就是爱开玩笑,让我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
“我从到学校的第二天,就不再和人开玩笑,特别是不和姑娘们开玩笑。”
“那我再给你买别的书吧,你这个书虫,满脑袋就知道书,不过我情愿你喜爱书,总比喜爱不该喜爱的东西好,你要什么外文书就和我说,出国都要我们批准,我什么书都可以买到。我再给你买一套英文版《莎士比亚全集》吧。”
“也不要,莎士比亚的英文不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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