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14/第三章 溇底
14春节过完,开始务农。正月初头的气温还是很低,天阴沉着,不时有冷风吹来,小远赤脚肩扛铁扎跟着大家出畈。小远踩着跳板下船,第一次坐船摇晃免不了,心里有点怕,老老实实坐在水泥船的前面。船头一人将跳板抽回,大家接一把放好;船头船尾两人站着拿起撑杆将船撑离河岸,船慢慢退出,到溇口转身,船后两人将船橹放入水中开始摇船,出畈船就出发了。水泥船舶摇出凤溇,一大片水面来到眼前,河沿旱地有一排低矮的桑树,偶尔钻出几株高大的楝树,岸上是平整的大块的良田。船沿着庙湾、本家汇头、后溇,向西北前行,不一会就进入白溇。这溇不深,但比较开阔;溇口、溇底各有一个石条石板彻成的打水机埠头,一旁就是石条铺成的大踏道。溇底的打水机埠头,直对一条长长的水渠,半石板半泥土。出畈船到溇底,停靠在机埠下的大踏道前,船尾摇橹的两人已抽起船橹放在船尾上,其中一人拿起撑杆,配合船头的一个人撑船,出畈船一停到位置并停稳,前后两人立马将两支撑杆放入船尾船头留出的圆孔,用劲往下戮两下撑住船。坐或站在船上的人拿起家生(越州土话,即农具)纷纷下船,跨上石台阶,走上河沿头,面前是一大片农田。夜里下过小雨,田里有点露水,田塍边、水渠边小草已从泥土中钻出来。人们开始组合,凑搭子干活;这次是做田塍,需要两人搭档。小远初做农活,没熟悉的人带,一阵失落与无奈;只好等待人家凑完,看有没有需要的;最后发现剩下一位老伯,人称七爷,据说有些历史问题,有点不合群,小远背上铁扎大着胆跟上他走。
跟着肩扛石捣臼、铁扎和沟铲的七爷,小远俩走出很远,来到溇口的一片草籽田。七爷将肩头的家生放下,来回走了一圈,找了一条老田塍,拿来家生准备动手。小远说:“七爷,我不会弄,跟诺做,诺不会生气吧”,七爷看了一眼小远,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将烟放入表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也抽了一根,“嚓”,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将火柴盒放回口袋,这才慢吞吞地说:“诺看着做吧”。他用沟铲沿大半的田塍下铲,接着举起铁扎掘掉一段老田塍,然后举起石捣臼,“嘭嘭”、“嘭嘭”一下一下地舂起田塍来,不远处也有两人在做田塍,其中一人还是小远的小学同学,不过他只读到四年级;看着他俩干了一阵子活,小远对七爷说:”我来舂,诺歇会儿“,七爷停了下来;小远接过石捣臼,有点沉,举起来舂下去,一开始有点晃动,后来就稳了。七爷看了看说:”印子要接牢,如圆环一个套一个“。这里小远舂着,七爷开始在田塍一侧用铁扎掘起一大块田泥叠在已舂过的田塍脚上,然后站上去踩实,再两边用铁扎背“啪啪“敲打着。小远舂了一阵,停下来透气,回头看着七爷做。七爷说:“诺来踩来敲,我来舂哉“,小远说:“我听诺咯”,过了一会,小远熟练得多了。后来俩人熟悉了竟聊起天来,不聊自身,聊的是天南海北。一旦干活,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抬头望去,河对面后溇的人家屋高耸的烟囱冒出来淡淡的炊烟,这应该是在烧晏饭了。果然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在喊:“落畈哉,句起哉”。大家将活计收拢,家生不带回放在田头。大家陆续走到踏道下,洗起脚来,然后跳上船去,立的立、坐的坐;出畈船摇向小队间。船摇近河岸,一阵阵饭菜香冲入鼻腔,小远感到肚子挺饿,这是劳动导致的饥渴。船到后溇大晒场旁的大踏道边靠拢,让住在附近的社员上岸,回家吃饭,小远也跟随下船。出畈船载着剩下的社员继续前行,到凤溇底小队间停靠。
江南的春季多雨,雨天还是要出畈继续做田塍,但一下雨,在泥田塍上行走就相当滑,极容易滑下田塍而摔成“老元宝”(当地土话,即四脚朝天)。小远在前面一步一滑、摇摇晃晃地走着,后面的林哥看到后,就对小远说:“小远,诺要用脚趾头勾起来走咯”,小远回道:“好,我试试”,一试果然好多了,就对林哥说:“谢谢诺,林哥”。林哥是队里年青社员,厚道朴实,已成家,林哥俩夫妻对小远比较客气,可能是他俩认为小远不是真正农家子弟,初中毕业来做田畈实在不容易。
春耕前农事不忙。一天队里让小远跟七爷搭档种大菱。队里在白溇有一片菱区,仅在中间留出船道。七爷扛着长竹插杆、手拎着划桨走向河岸,小远跟着下船,递过工具放好,七爷解开船绳,开始划船,船驶向白溇,小远看着七爷划桨,一边询问着种菱的一些事。小船到白溇溇口上岸,走上踏道,在旁边的田里拔出菱秧,小远捧到船里根朝前整齐地放好。下船,小船划到溇内由内到外种菱。小远将一条菱根理出来递给七爷,七爷将其叉在插杆的叉里,然后人站起,将杆笔直戮到水底下的泥里,再用力按几下;接着撑船后退些换个位置继续种。一上午种了一片,下午继续。中午回去,小船划了一阵,小远对七爷说:“我来划划看”,七爷说:“好”,两人换了个位置;七爷对小远说:“坐稳,得手用力”,小远开始划桨,开始小船有点摆动;七爷说:“眼看船头,桨要配合”,小远再试一阵,感觉找到了,慢慢地越划越熟练。小船划进凤溇停稳,小远抓起船头的缆绳,将它穿过河岸边的石孔,打个结;两人离船上岸,回家吃饭。种菱小船往后的进出划船,七爷干脆都由小远来做,他自己稳悠悠地坐在船头,从表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火柴,“嚓”的一声,火柴着了,他将烟伸向燃着的那朵火,猛吸两口,烟头亮了一下;他摇了两下火柴将它扔到河里,他吐了口烟,一串烟圈从七爷的口中扑向半空,小远看着他吸烟的样子,感觉有点好笑。事实上小远的父亲也吸烟,所以他认为男人抽烟总是有点用的。
春耕即将开始,队里忙着准备。精选的稻种浸泡在仓库的缸里,每天专人查看出芽情况。这边几个人将水车抬起,放在水泥船上,耕田手将水牛赶下船,准备耕草籽田作为秧田。水泥船到白溇口,车水的三位社员看好位置,先将两根木桩打牢,将水车抬下船再抬上岸,摆好水车,试了下,两个社员上去踩起来,另一位旁边照看着并准备替换那两位,河水“哗哗”地流入田里,这块草籽田水满起来了;耕牛被牵上岸,赶下田,耕田手吆喝着在牛头套上铧犁,他提起犁刀重重地插入泥土,举起鞭子,抽了一下牛屁股,喊了声:“驾”,耕牛向前迈步,铧犁处泥土翻滚出来,不远处小远看着牛耕田,一边与大家一起撒开挑来的猪粪,大家开始耙田,秧田上的泥土必须耙得很细,然后做成长畦。下午出畈,浸泡着稻种的木桶抬上河岸,老农用手捧起稻种放入斗箕,然后夹在腰间,来到秧田,右手轻抓一把已出芽的稻种将其撒在上面,然后用木托板轻轻地推动,将它们没入泥土;天气若冷还得加盖农用薄膜。
小远看人家在车水,那三位社员看出小远想试试,就对小远说:小远,诺上来搞搞;一位社员下来帮助小远站上去,站是站上了,但水车一动,小远的节奏就跟不上,差点掉下来;又试了一下,小远说:算了,奈车吧;说完就下去。小远感到,有些农活并不是很好学的。
春耕生产是生产队的大事,公社大队有布置有安排有准备,如计划、农资、良种、人员及机械调配等,设备要检修,如机器、用电、农具等。稻种浸泡发芽;何时做秧田,使用打水机船要事先联系,将水抽上机埠,从水渠中引水。用水牛耕草籽田,施上农家肥,将土耙细耙平即耙田,用秧托推平,将发芽的稻种撒在秧田上,每天观察其成长。根据经验,秧苗培育好,这边的小麦、油菜也成熟了。
麦收季到了,割麦收油菜耕田种早稻,小远渐渐适应了农活。早上,船近田畈,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映入眼帘。出畈船到,小远他们一帮年轻男女头戴大草帽手拿镰刀跳下船,走到小麦田头,排成一列,带头小伙子将上衣扎紧,左手拢住麦杆中部,右手用镰刀沿根部割下小麦,放成一堆;包括小远在内的其他人也开始割麦。两位社员跟在割麦者的后面,腰里系着草把(这些草把就是雨天大家在小队间里打的),抽出一条将堆放的小麦打成捆。负责挑麦的社员用秤杠一戮,前后各一捆挑下船;船里有人负责装载叠好,然后由他们运到小队晒场。晒场上有人负责将麦捆接收上岸,或先堆成垛或直接脱粒,晒燥过秤记录后入库保管,往后分给社员。油菜也差不多是这样,油菜轻手拔起,或在田里铺上竹席,放在上面,有人用棒敲打出黑色的菜籽;或运送下船载到晒场干燥后脱壳得菜籽,经晒干后统一送到榨油厂榨成菜油再分给各家。为提升田地肥力,小麦、油菜、草籽通常是轮种,大麦一般不种或少种。
麦田、油菜田一样。安排好的打水机船开到机埠头,打水人从船中拖电缆上岸,从机埠边电杆上电盒中接上电,推上闸刀,“卟卟卟”,打水机船上的电动机响起,带动水泵将河水送上机埠,水流向大渠。队长管水,看着水漫过田,根据用水要求,在田塍上用铁扎掘个口放水。安排人手“出猪坷”,即从各家猪间里起猪粪,将其挑到水泥船里,再将猪粪运到田畈,挑到田里撒开。联系好的手扶拖拉机通过船载上岸进田,驾驶员摇动手柄,“卟卟卟”响起,一股黑烟直冲半空,驾驶员一推杆,后面的刀片转动起来,驾驶员扶着拖拉机开始耕田。耕两遍后马上耙田,由中老年社员依据水面将田泥弄细整平,小远用铁扎带水耙细泥土,一边观察着,将高出水面的泥土用铁扎一扎,看准低洼处,将铁扎上的泥土一抛,两脚交叉往下退,重复进行如此动作。田一耙完,插秧人接下来绷种田线即插秧标记用的尼龙线,壮劳力从秧田挑来由中老妇女已拔好的秧把,在田塍上一把把地分投到田里,水平高的投的秧把恰到好处,也就是你刚插完,左手往后一抓秧把就在手了。接着小伙姑娘小媳妇来到田头,各人选择好位置下田插秧。这一类集体活往往会比试,当地土话叫“别浪”,各人不甘落后,比农活质量,比手脚速度。起初,小远很是欣赏也比较羡慕,后来不免加入其中。
小远开始做一些易上手的农活,割麦、拔油菜、撒肥等,后来跟着七爷耙田,再后来参加拔秧插秧。
割麦、拔油菜、插秧是个集体活,大家各干一道,如果落后不太好办,尤其是插秧,如果被关即两旁的人已经插到后面去了,相当被动,也就是你的后面可能秧不够,就不好办;所以插秧下田时要根据自己插秧速度和你与此相邻的关系选择好插秧的道,最好同插速差不多的人在一起,还好聊聊天,最不济你得招呼左邻,照顾好你后面的秧把。几天实践下来,小远的插秧熟练多了,速度也有了,插秧的质量也跟上来了。耙田或插秧时,最讨厌的是小腿肚不知不觉的被蚂蟥盯住,自己不知道,旁边的人看见后提醒小远,小远往下一瞧,脚娘肚里果然有条灰褐色的长虫,旁人告诉小远:不要扯下,要从吸嘴处剔除。这恶心的东西,小远一试,果然掉下,血流了些后来自然止住了。小远就打听这蚂蟥的事,旁边人讲:蚂蟥盯上人是不会有感觉的,它嘴里有麻醉物,只能不时检查,一旦发现,只能从其吸嘴上做文章,将它剔除,而且撕成两段,它也不会死;还有,如果出血,泥土是可以止血。小远想,经验教训很重要。
春耕是接下来双抢的热身,毕竟春耕时间上不是很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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