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4-2-28 17:43:37

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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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淮海回到了连里。由于在这次抗洪中救人的突出表现,淮海和七班副班长常宝传都被批准入党了,淮海还受到了省军区政治部的嘉奖。回来后的第二天,营党委书记、教导员武亦文找淮海谈话。那天也下着濛濛细雨,教导员把他带到原十连黑板报的遮雨棚下,对他说:“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季节,也是这种天气,也是在这里,我曾对你说过,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的,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组织已决定我转业了,我就是在等你回来,我很高兴能最后在你的《入党志愿书》上签上我的名字,若干年以后,如果你能看到你的档案,就能看到我的名字,希望你见到我的名字时,还能想起我。你还年轻,有文化,出生好,以后在部队会有前途的。我已经跟营长和宗指导员讲过了,让你继续留在部队,营党委会现在由吉营长负责。”    淮海的眼睛湿润了,对教导员生出无限感激之情,他说:“教导员,您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关心、帮助的。不知您转业安排在哪里?我有个本家叔叔现任江苏省委组织部长,我父亲还有许多老战友在省里工作,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助您。”    教导员说:“回福建老家,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在省商业学校。”    淮海说:“省商校是省商业厅的下属单位,福建省商业厅厅长是我父亲的老战友,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对父亲说。”    教导员说:“写信时代我向你父亲问好,以后有事再请他。开始安排我在老家莆田的一个商办工业企业搞政工,后来省厅领导听说我是人民大学毕业的,学的又是“国内贸易”专业,就将我调到省商校,还担任了教务科副科长。这个工作我很喜欢,讲政治课还行,搞了二十多年政工,嘴巴已经练出来了,但经济理论还要重新学习,我们那时用的还是苏联的教材。如果你需要什么学习资料,可以跟我联系,把理论水平再提高一步,争取调到团宣传股去。以后工作上取得了什么成绩,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几天以后,淮海又被抽到团宣传队。宣传队走了几个人,又新来了几个人。敲扬琴的陈保明调到工程兵部文工团去了,云海滨学敲扬琴,和淮海同连的罗维来吹笛子,罗维的笛子吹得比云海滨好,但他持笛的姿势是反的,现在正好可以和云海滨一正一反,搞个二重奏。管国栋被抽调到省军区宣传队,机械连的芮金坤和二营四连的王立调来拉二胡,又增加了一个拉坠胡的河南兵。没有见到夏红莲,团司令部作训股股长陈建国调到军区测绘大队任副参谋长,他的爱人一连的副指导员还爱珠也一起调走了,一连女兵排的排长升任副指导员,女兵排副排长夏红莲当了排长,不能再来宣传队了。宣传队的男一号、演杨子荣的刘志勇也没有来,听说今年要让他退伍,他和虞娜谈恋爱,领导多次找他们谈话,他们口头、书面做了几次检查和保证,但一直没有断绝关系。就在接到来宣传队的通知的那天,淮海晚饭后到响洪甸水电站宿舍区去寄信,在邮电所后面的小树林边看见了刘志勇和虞娜,虞娜从后面抱住刘志勇,脸贴在刘志勇身上。淮海见了非常伤感,这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诀别吧。他由此想到了自己,如果今年也退伍,那次曙光送他出院,也成了他们的最后的诀别了。但他又进了宣传队,这表明了今年连里可能没有让他退伍的意向吧。    一天上午,宣传队到附近农村作彩排演出,中午回来后,宣传股一位干事告诉淮海,上午他们连副连长打电话来,叫他抽空回去一趟。他知道是为了今年退伍人员的事,临来宣传队时,他曾拜托过副连长。下午,他请假回到连里,副连长告诉他,连里今年的退伍方案已经决定,七班4个七一年兵,班长曹大财、副班长常宝传和团小组长“麻公公”三人退伍,淮海留了下来。方案现已报营党委批准,最后还要报团政治处批准,但应该不会有问题。原先他担心潘长寿会反对,但有组织股张股长和武教导员为他讲话,他反对也没用。储义民、李建群、曹大财、戴国强等全连所有担任班长的七一年兵都退伍了,七一年的兵所剩无几,这样他就可以当上班长,说不定还能当上副排长,等到曙光毕业时,差不多也能提干了,那时再请曙光出面将他调走,他和曙光就永远在一起了。他立刻将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曙光。    淮海在抗洪中受伤住院,并没有写信告诉家里,但父亲后来还是听陆建民的父亲说了此事,就不想让淮海再留在部队了,他知道儿子性格比较鲁莽,容易冲动,实在让人不放心,于是在知道淮海入党以后,父亲就写信叫他今年退伍,郑丽知道后,也一封接着一封信要淮海退伍,并准备和淮海的母亲一起到部队来看他。淮海立即写信叫她不要来,并告诉家里,连里已经决定,他今年不退伍,他还要争取长期留在部队。    可是,到了12月下旬宣布退伍命令时,淮海却在宣传队接到了退伍通知,这让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如常在电影纪录片中出现的那个点头哈腰的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在中国访问期间突然听到了国内发生政变的消息一样。他问宣传队张指导员,张指导员也说:“是啊,宣传队集中时,我和宗指导员交换过意见,他没说让你退伍。”他又去找团组织股张股长,张股长说:“不会吧,让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他到政治处了解了情况后告诉淮海:在连里的退伍方案确定以后,副指导员又到营党委、团政治处找领导,让淮海退伍是政治处的决定。    团政治处怎么仅凭潘长寿的反映,就作出让淮海退伍的决定的呢?    原来,在淮海出院回到连里后,刘玉林对他说:“你这个党入得可真是不容易啊!在支委会研究通过时,副指导员坚决反对,说:‘还要考验,《党章》上又没有规定抗洪表现好就符合入党条件,这是两码事,去参加抗洪的人,难道个个让他们入党?’我和副连长当面和他力争,我说:‘你还考验他什么?他在抗洪中的表现影响很大,团政治处都报到省军区要求给他嘉奖,这就等于是火线入党。’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他才不再反对。”    当时淮海已经知道,他入党主要是武教导员和宗指导员的意见,潘长寿虽然表示反对,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表明一个态度,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副连长当面力争是有可能的,而刘玉林不可能当面力争,他和潘长寿关系很好,至多附和副连长的意见,投个赞成票,他在家时是个走村穿巷卖豆腐的小贩,人们都说他卖豆腐不用钩子秤,用托盘秤,连水带豆腐一起卖,从不做让自己吃亏的事。他对淮海说这番话的目的,也就是要表明自己在帮淮海入党的事情上,是起到很大作用的,可以向淮海的父亲交差了。然而,尽管淮海知道刘玉林的话里有很大虚的成分,心中还是燃起了对副指导员的万丈怒火,他到这时还揪住我不放,真想立刻给他个颜色看看。就在这时,潘长寿来找刘玉林,见到淮海,说:“路淮海,这次住院时间可不短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养得又白又胖的……”他这样其实是在向淮海示好,但淮海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甩着脸色走了出去。淮海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导致他为了能和曙光在一起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于流水。    后来,到研究今年退伍人员名单时,宗指导员担心潘长寿反对淮海留下,一直拖着。说来也巧,正在这时潘长寿父亲病故,回家办理丧事,宗指导员就开会将此事定了下来。潘长寿回来后,知道今年退伍人员中没有淮海,就到营党委反映,此时武教导员已经转业,负责营党委会工作的营长吉宜谋听了他的话后,说:“你所反映的这些问题,我们都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他早已改正,不能将人看得一成不变,谁没有犯过错误。他又在这次抗洪中表现突出,省军区都发了《嘉奖令》,地方党组织也写来了《感谢信》,又送来锦旗,影响很大,你可以保留个人意见。”副教导员苗立功也说:“让路淮海留下,是出于部队建设的需要,考虑到他还比较年轻,又有一定的政治理论水平,这是你们连支委会作出的决定,并不是宗指导员个人的决定,营党委也已经批准,如果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不能随便推翻。”副营长名叫何坚,原是团司令部作训参谋,今年十月份才到一营任职,但他以前在三连蹲过点,认识淮海,他说了一句:“路淮海的军事技术很好。”    潘长寿说:“你们这是‘一手遮天’,但‘天外有天’,我还要到团政治处去反映。”    团政治处代理主任倪胜军,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最近,政治处黄主任当了副政委,政治处由他主持工作,就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甚怕在工作上出一点点差错,更何况一年一度老兵退伍这样的大事,当他听了潘长寿的反映后,立即敏锐地从中发现了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为此,他专程来到一营。听了一营几个领导的意见后,他说:“你们这些话我都赞成,只是三连副指导员说他还有‘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请你们再考虑考虑。”    副教导员说:“那个问题已经搞清楚了,是尹小飞诬告。尹小飞已受到处理了。”    “不是那件事,是说他和当地女知青谈恋爱的事。”    还有一个副教导员是女的,叫蒋红梅,她听后立即说:“战士谈恋爱的风气绝不能助长,这事要慎重处理。”    苗立功说:“那也不能算谈恋爱,只是和地方女知青通过几次信。”    倪副主任问:“他们为什么通信?”    苗立功说:“那个女知青在一个乡镇新华书店工作,路淮海去买书,以后女知青给他邮寄过书,也顺便写过几次信。但路淮海主动将这事汇报了连里,并且不再给对方回信。连里也很重视,专门派潘长寿去调查,那女知青已回城上大学,书店里的人说,是有一个男青年来找过那女知青,但不是部队的,也是个合肥知青,他们也没有见过她有部队的来信,更没听说她和部队人员谈恋爱的事。”    倪副主任说:“这事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问题,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还是潘长寿同志提醒我的,我看这个同志政治上很敏感,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不仅仅是通信,而真的是谈恋爱的关系,而且现在还在暗中来往,怎么办?你们要知道,他这不是一般性的问题:第一,部队和地方谈恋爱,本身就会影响军民关系;第二,和知青谈恋爱,破坏上山下乡政策;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女知青的父亲是省人事厅厅长,万一被她父母知道,找到省军区领导,对我们部队影响可就大了,不仅我们要负责任,团首长也要受到批评……”    营长听后说:“倪副主任说的也有道理。”    蒋红梅说:“我同意倪副主任的意见,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请三连再慎重研究一下。”    倪副主任说:“那样不妥,虽说事出有因,但没有证据。这事只能我们在座的几人知道,要是传扬出去,我们的工作会很被动的,特别是对路淮海本人,讲话更要注意。”    真的是被曙光说中了,事情竟毁在了潘长寿的手上。当年那个姑娘让淮海在笔记本上写下通讯地址时,他曾犹豫了一下,20多年后,他才从刘玉林那里知道,竟是这一念之差,让他和曙光从此地北天南,劳燕分飞。他去找黄副政委,黄副政委说他不了解具体情况,叫淮海去找政治处倪副主任。倪副主任对他说:“你向我要理由,我可以告诉你,这没有什么理由。我们国家实行义务兵役制,服役期满后离开部队,是正常的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在批准哪个人退伍时,并不考虑还要什么理由,一切都是从部队建设的需要出发,如果说理由,这就是理由。现在退伍命令已经宣布,军令如山,不好更改,如果不想退伍的人,都像你这样来找我们,那不乱套了吗?你不要再去找任何人了,任何人也不可能改变这个决定。你现在已是共产党员,要服从党组织的决定,我们可以给你做一个比较好的《退伍鉴定》,这对你以后的政治前途是有帮助的……”    淮海从倪副主任办公室走出来,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一下消失了,连时间也消失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已身在河对岸的大山里、第一次和曙光来过的那个地方。宣传队准备晚上为他举行送别晚会,但到处没找到他。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夜晚的大山里,死一般地沉寂,只有北风撼动枯树败叶、发出野兽绝望一般的低嚎声。半夜时分,他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又看见南边闪动着几点亮光,不一会儿,有几个人随着喊声和亮光走到他所在的山坡的下面,手电筒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在黑暗中,他隐约看见,是宣传队的张指导员、李兰江和王立,但他们没有看见他,因为他从头到脚,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他们打着手电筒喊叫着走开了。    淮海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到天明后才回来。他的失踪,惊动了整个团部机关,团长、政委都到宣传队来问情况,也惊动了一营和三连。最紧张的是团政治处倪副主任,如果淮海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这个代理主任可就代不下去了,还要受到处分;他开始感到后悔,仅凭那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让淮海退伍,的确有失公道,他没有想到,淮海对退伍的反应会那样过激。早晨听说淮海回来后,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可随即又转为愤怒,问向他汇报的宣传队张指导员:    “他人现在哪里?”    “在宿舍。”    “走,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太不像话!”    张指导员说:“人已回来,没出什么事,我看就算了,况且他已经退伍。”    倪副主任说:“不行,退伍人员要是都这样,我这个主任还当不当!”    可是走到半路,他冷静了下来,“是啊,他已退伍,还会买谁的账?我可不要自讨没趣”,于是对张指导员说:“这样吧,我不去了。团长、政委都到军区参加学习班了,临走时指示,一定不要出什么漏子。你回去找他谈谈,然后叫他回连里去,越快越好。”    张指导员来到政治处宣传股,找到新闻干事,然后回到宣传队宿舍,见淮海已经把被包捆好,拿着东西,正准备离开,他就将宣传队全体人员,集中到东边的大桥边,请新闻干事拍了很多照片。张指导员又要用车送淮海,被淮海谢绝。    淮海和宣传队全体人员一一握手告别后,离开团部,往连里走去。当走到水电站宿舍区时,他走进了邮电所,接通了后方医院五官科病区的电话。他多么希望从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那让他激动的声音,他现在是一个孤立无援、无依无靠的人,只有她才能帮助他,然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宋曙光去基层巡诊还没有回来。曙光曾在上次来信中说,她近期要到基层部队巡诊,元旦前后才能回医院,行踪不定,叫淮海把信还写到医院里来,如有急事,就给她姐姐打电话,让姐姐跟她联系。他又将电话打到医院内科病区,不知曙光的姐姐今天是在门诊还是在病房,可是接电话的人说,宋曙云已调到军区总医院去了。“什么时候调走的?”“今天上午刚离开。”这让淮海没有想到。那头电话早已搁下了,他还呆呆地拿着话筒站在那里。长途电话间的门被敲了几下,随后邮电所的一个职员推开门问:“你打好了吗?”淮海愣了愣神,说:“还没有。”又将电话打到王志红办公室。电话铃响了一阵,然后医院总机说:“对不起,王副政委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淮海给王志红打电话,有两个顾虑:一是他会不会也和曙光的姐姐一起调到南京去,刚才医院总机的话,解除了这个顾虑。二是他肯不肯帮忙联系曙光?但现在也只有这一线希望了。停了几分钟后,他又请医院总机将电话转到王志红办公室,这一回电话在响了好一会后,终于有人来接了,淮海连忙问:“是王副政委吗?”对方回答:“我是后方医院政治处吴秘书。”淮海说:“请王副政委接电话。”对方说:“王副政委到军区参加学习班了。”“什么时候回来?”“半小时前刚走,一个星期以后回来。请问你是哪里?有什么事?喂,喂、喂,请讲话……”“半小时前刚走,曙光的姐姐肯定也是和他一起走的,如果不是拍照,不是正好可以找到他吗?”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淮海走出邮电所,一转头看见后边的一片小树林,想起了那晚见到虞娜和刘志勇在那里相会的情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快开饭时他回到了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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