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4-2-2 18:14:45

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淮海准备到城西湖农场去看印小布,他早就想去,只是路途太远,现在到了农场,离城西湖农场只有30多里,走快一点半天多就能到。他前一天请好假,夜里3点钟就起床上路。虽然才立秋不久,但夜里山里的风吹在身上已经很凉,他沿着公路快步向北走去,直走到身体发暖才放缓脚步。启明星在东边的天空闪着光亮,一弯下弦月挂在西边大山的树梢上,四野一片寂静,从大道附近的村庄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狗吠的声音,树林、农屋、草堆的影子,在朦胧的夜色中隐约显现。行了约七、八里,前面出现一条往东北方向的岔道,淮海停住脚,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走错了再返回来,可就耽误时间了。他想找个人问问,可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好站在路边等候。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从他来的方向出现了一个黑影,来得还很快,好像是骑着自行车,他松了一口气。可那黑影走到离他20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又等了一会儿,那人依然停止不前。他便朝那人走过去,哪知那人也往回走,他停了下来,那人见了也停了下来。他又朝那人走,那人又往回走,就像是他牵着的风筝。淮海朝他喊道:“老乡,你不要怕,我是解放军,向你问一下路。”
  
  那人慢慢往他这边走来,还离十来步远时又停下,问:“你真是解放军吗?”得到回答后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淮海说:“真是解放军,我还以为是坏人想抢我的自行车呢。”
  
  淮海向那人问路,那人说:“你跟我走。”推着自行车和淮海继续往北走去。
  
  淮海看他的车后座上,捆着一个大麻袋,便问:“老乡,这么早上哪儿去?”
  
  那人说:“我到霍丘县城去卖太子参。”
  
  淮海说:“公社药站不收购吗?”
  
  那人说:“唉,同志,你不知道。我家种了几亩地的药材,去年,县医药公司叫我们长太子参,说高价收购,有多少收多少,可是今年收获后,却又说限量收购,价格低,还要晒干,还要去头去尾。江苏那边太子参有多少收多少,收价高,还连头带尾。有人偷偷到那边去卖,结果县医药公司把官司打到省医药公司,省里和江苏省医药公司交涉,去卖太子参的人被当作投机倒把抓了回来,人受到批斗,东西也充公了,还连累江苏那边黄海、宝应、六合好几个地方的医药公司受到处理。昨天听镇上药站说,今天县医药公司限量收购,就起了个早——好,去城西湖你往这条路走,还有20多里呢。我得先走,去迟就不收了。”
  
  淮海转向了往西北的一条道路,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映出了秋天的迷人的朝霞,远处村庄上空飘浮着棉絮般的白云,天空下面渗透着一片碧蓝、深沉的凉意。前面传来高音喇叭里的《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歌声,他顺着歌声的方向,走进了一个集镇,街中心的一个院子门前,挂着“霍丘县五四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牌子。他在集上买了两个烧饼,一边吃一边继续走路。近中午时,走过城西湖东边的反修大桥,来到五三二团运输连,一打听,却说印小布已于去年年底退伍,“这小子,才两年就熬不住了”,他觉得很是扫兴。城西湖农场还有几个同学,是去找他们呢,还是不去?他心中犹豫,茫然四顾,这时对面远远地走来一人,淮海感觉到那人走近他身边时,放慢了脚步,在朝他看,他便也转头看了一下,立即喊了起来:“王胜利!”
  
  那人也同时喊了一声:“路淮海!”
  
  王胜利在上小学时,先比淮海高一级,后留级到淮海班里,是淮海最好的朋友。他还有个很漂亮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和他们同班,有一次上街欢迎贫下中农忆苦思甜代表,淮海用板凳在地上“笃笃笃”地敲,说放鞭炮欢迎代表,王胜利的妹妹就去报告老师,说路淮海“反动”。王胜利曾一本正经地对淮海说,班里的男生都想他的妹妹,他们都是“下把子”,他想让妹妹做淮海的“老婆”,问淮海要不要,淮海说你妹妹老和我做对,他说“没事,她听我的,这样我们就成亲戚了”。初中他们在同一个学校不在同一个班。王胜利虽然长着一张小马脸,却有一个美丽的外号叫“花瓶”,因为他人缘好,和谁都不闹矛盾,他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前妻,舅舅和姨妈都舍不得他,因此他身边就常有零花钱,许多同学就巴结他,“文革”开始后,班里的同学也分成了两派,他和两派都能说上话,就像个“交际花”。他家住在城东油米厂,和淮海家住的大院隔着串场河,父亲是地区粮食局人事科长。王胜利把手伸出来和淮海握手,问:“你也当兵了,在哪个部队?怎么到这儿来啦?”
  
  淮海简单地告诉了他。
  
  他说:“正好,我带你吃饭去。”
  
  城西湖农场的伙食还真不错,虽然步兵每天是4角5分的伙食标准,但农场自给自足。菜很丰盛,有红烧鲤鱼、土豆烧肉,还有好几个时新蔬菜。淮海问印小布怎么这么快就退伍,这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王胜利说:
  
  “是不是我们地委印书记的儿子?他只跟彭冲的儿子来往,看不起我们这些老乡。听说他家里给他找了一个参加过林立果‘选妃’的女朋友,就等不及,回家结婚去了。”
  
  饭后,王胜利说带淮海去见一个人,淮海问是谁,王胜利说,这人是你的好朋友,经常提到你。他带着淮海来到农场西北边,远远地就见一个人在一个粪堆旁铲粪,高高的个儿,宽肩窄腰,身体很强壮,上身穿一件白色背心,背心后面印着一个“7”字。王胜利走近叫了一声:“小明,看谁来了。”那人转过身来,淮海一见是臧小明,臧小明也叫了一声,扔下铁铲跑过来,两人拥抱在一起。淮海问:
  
  “你怎么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臧小明说:“去年六十军到我们那里招文体兵,把我特招来踢足球。”
  
  臧小明把他们带到宿舍,问淮海怎么上这儿来了,淮海说来看看老乡,臧小明说:“这儿黄海街上老乡多呢,我们排长你就认识,就是那年被你打了,来找我替他打架的那人,我们师范高中班的。”
  
  淮海问:“就是那个‘哈二爷’江波吗?已当排长了?”
  
  臧小明说:“是他。这小子现在可‘进步’了。”
  
  王胜利问:“是不是今年受通报表扬的那人?”
  
  淮海问:“怎么回事?”
  
  臧小明说:“今年夏收夏种时,这个孙子挺不住了,假装中暑昏倒,被人抬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还受到通报表扬。人真的是从小看大,他小学、中学都和我在一个学校,常被人欺,就对人说:‘臧小明是我哥哥,谁敢打我,我就叫臧小明揍他。’老县委宿舍养鸽子的张二,经常打他,我对他说:‘你这脓包,他打你你不会打他。’他说:‘我不敢,我打不过他。’张二好像和你是一批兵。”
  
  淮海说:“张二在我们连三排。听说他在家是个调皮的主,现在却像个大姑娘,也不说话,出公差把手举得有天高,也入党当副班长了。江波当排长,进步可够快的。”
  
  臧小明说:“他是胜利他们那批兵第一个提干的。他父亲抗日时期当游击队长,认识五分区独立团的一个连长,这个连长就是我们现在一七八师师长。他父母都到部队来过,他也会哄人,师长对他很是照顾。”
  
  淮海朝宿舍里四处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他?”
  
  臧小明说:“他在一二六医院住院,包皮开刀。淮海,怎么样,到部队后还打架吗?我已和人打过几次架了,要不是军部政治部替我讲情,都处分几次了。我准备今年年底退伍,到体育场去当教练。”
  
  下午,王胜利和臧小明都请了假,陪淮海在农场转了转。城西湖又名沣湖,位于皖西霍邱县城西,是淮河中游的一个大型湖泊。1966年1月,南京军区为贯彻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指示,投入两个师兵力和地方政府一起围湖造田,建成了城西湖农场,当年即获得农业大丰收。毛主席看到南京军区的报告后,作了批示,就是著名的“五七”指示。军垦农场占地12.5万亩,有十几个分场,解放军60军第一七八师一万多名官兵在此执行军垦生产任务。
  
  淮海在农场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两块香皂、一瓶友谊雪花膏、几本信纸和一袋大白兔奶糖。他们又带他去农场浴室洗了个澡,他已有两个多月没有洗热水澡了。吃晚饭时,王胜利在食堂炒了几个菜,买了一瓶酒,又把一个叫阎光明的老乡叫来,一起陪淮海。阎光明也是“五.七”中学的同学,淮海在一班,他在八班,家住城西油米厂,和王胜利都是1970年冬天一批兵,现在师部后勤部机关,算是当了个快活兵。他很腼腆,说话不多,是个老实人,已经入了党,很有提干的希望。晚饭后。阎光明安排淮海住到师部招待所,几人一直聊到半夜,王胜利和臧小明也没有回各自的连队。第二天一早,阎光明又赶来带他们到师部食堂吃早饭,然后淮海离开了城西湖农场。王胜利和臧小明一直将他送出十几里。
  
  淮海往回走去。太阳透过灰白色的云层,把烟雾朦胧的光线洒在远方绿色的山峰、田野和村庄上。大道旁边,长着一丛丛褐色的艾草、车前草和开着小紫花的枸杞。风吹动路边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前几天下了一场透雨,黄豆吸足了水正长得茂盛,玉米已经收获,玉米秸的枯萎的叶子在风中抖动。秋阳从侧面照在他的脸上,有点热。他心情很好,在这万山丛中,还能遇到这么多儿时的好朋友,“他乡逢故知”,感到一阵慰籍。当他走下一段坡道时,迎面驶来一辆军用卡车,车上有十几个女兵,他站到道旁让路,车上的女兵看着他,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突然一个声音喊道:“淮海!停车,司机同志,快停车。”卡车在坡道上缓缓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女兵,朝淮海跑过来。淮海一见,原来是肖向红。她拉住淮海双手,问:
  
  “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淮海说:“我从城西湖农场来,我到那里看老乡去啦。”
  
  肖向红惊讶地问:“这么远的路,你走着来的?”
  
  淮海说:“我现在在我们部队农场,离这儿不远。”
  
  肖向红说:“那你怎么不来看我?就在这向东20多里,怎么样,跟我们车一起去吧?”
  
  淮海说:“我今天假期到了,以后再去吧。”
  
  卡车驾驶室门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喊道:“肖向红,快上车,走了。”
  
  肖向红拉住淮海的手摇了几下,说:“来看我,不要忘了。”挥挥手,往卡车跑去,淮海又把她叫住,打开黄帆包,拿出那袋大白兔奶糖给了她。车上的女兵叽叽喳喳对向红说:
  
  “什么时候认识的?”
  
  “真帅气!是哪个部队的?”
  
  “你把他喊上来呀,介绍我们也认识认识......”
  
  淮海朝车上挥着手喊道:“再见!”
  
  车上的女兵也朝他挥手喊着:“再见!”
  
  他继续往南走去,过了中午,大道在前面分为两条,一条向东南,另一条微偏向西南,来时天还未亮,他记不清是从哪条路上过来的了,辨认了一番,走向了偏西南的那条道。他记得再走20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农场。可是走了约半个小时,还没有见到农场的影子。他心中疑惑,这是到了哪儿了?顺道向东转过弯去,看见一座石桥,走过石桥,就如诗里说的那样,“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向南突然出现了一个市镇,他心中一阵欣喜,在这千山万壑之中,又遇到了一个市镇。他向行人打听,说这里叫岔路口镇,原先只听说农场在岔路口附近,原来岔路口是个公社,在农场的西边,相距十来里路。他到一家小饭铺吃了点东西,然后从街头到街尾走了一遭,见也有个新华书店,进去看了看,意外地买到了两本鲁迅著作:《且介亭杂文》和《二心集》,还买了一部刚出版的长篇小说《沸腾的群山》,太阳在西边的山岰里只剩下半个脸时回到了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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