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4-1-11 16:41:24

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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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从今年春节以后,周玲的来信突然減少了,整个五月份只来过一封信,而且写得很简短,很勉强,以后就再没有来信。一次,王安民风风火火地给他拿来一封信,他急不可待地拿过信,可是看到信封背面的两行字,立即失望了,那是宋亚非细长的字体,写的是:“信儿信儿快快跑,见到主人问声好。”宋亚非每次来信总要在信封背面写上一些这类小玩艺儿。周玲为什么不来信呢?淮海感到疑惑、不安。然而,当他到了团宣传队后,天天能看到曙光,周玲在他心中的影像又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隐隐约约退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现在曙光离开了,他虽然还心心念念记挂着曙光,但不知不觉中又感到周玲在向他走来,她的美丽的模糊身影变得清晰起来,对周玲的思念和不安,又重新占据了他情感的空间。他想:“既然我能爱上曙光,她难道就不会也爱上别人,她身边可是不缺乏献殷勤的人啊!”
  国庆节前,宣传队到独山镇附近的空军八三0一部队,参加军区政治部组织的皖西大别山区各部队文艺汇演。一天,淮海在观看六一0部队宣传队演出时,发现台上演小歌舞剧《洗衣歌》中男战士的人很面熟,细细一想,是肖志强,他怎么也当兵了?淮海的心仿佛被猛刺了一下:周玲不给他回信,他老是想到肖志强,肖志强和周玲小学、初中就都是同学,一起在学校宣传队,以后又一起在“三代会”宣传队,毕业后又一起分到纺织厂,又同在厂宣传队,肖志强很早就在追求周玲,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是观音菩萨也会产生感情的吧,而且肖志强还是个“青春偶像”级的人物。他决定去见见肖志强。
  第二天下午,淮海来到六一0部队宣传队住处,在一排营房前面的自来水池旁,有两个女兵在洗衣服,他走过去问“肖志强住什么地方”。其中一个高个子女兵,抬起手背擦了一下溅到额头上的水珠,看了淮海一眼,立即现出惊讶的神情,淮海看了看她,也愣住了。
  另一个女兵转身指着后面说:“肖志强在那排营房的最东边的一间。”
  高个子女兵说:“我带你去吧。”
  路上,两人都有些不自然,那女兵转脸看了看淮海,淮海也转脸看了看那女兵,仿佛心里在说:“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那女兵好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这句话似的,脸红了,转过脸去,眼望着前面说:“我好像认识你,你还记得我吗?”
  淮海说:“记得,怎么会忘呢。”
  她就是淮海到大别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女兵,去年大年初一给他看病的六一0部队的那个女卫生员,其实淮海昨天就在舞台上见到她了,她是演《洗衣歌》的一群女孩子中的一个,但当时淮海见到肖志强后,正在为周玲的事而焦心,没想到今天又遇到她了。
  显然,淮海的话让她受了感动,她放慢脚步,对淮海说:“是啊,我也记得你呢。我叫佟丽华。我记得你叫路淮海,你怎么认识肖志强的?”
  淮海说:“我们是老乡。”
  “肖志强好像是江苏人,江苏什么地方,是南京吗?”
  “不是,是苏北。”
  “在苏北什么地方?”
  “黄海,你听说过吗?”
  “黄海我知道,我父亲抗战时在‘抗大’五分校学习过,就在那里,我很想到那里去看看,没想到你就是那儿的人。听说那儿靠近大海?”
  “我们县城离海边约100里,我就是在海边的一个部队医院出生的,那时我父母所在的部队驻扎在那里。”
  她听后惊喜地问:“那你父母也是部队干部吗?”
  淮海说:“五十年代就转业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后边那排营房前,“我看看肖志强在不在。”她说,然后朝最东边的一间宿舍喊道:“肖志强,有人找你。”
  肖志强走了出来,看了看淮海,疑惑地问:“你是……”
 淮海走上前去和肖志强握手,说:“我是黄海五.七中学的,六九年元旦我们参加中学生文艺汇演时见过,你还记得吗?”
  肖志强说:“原来是黄海老乡,记不起来啦。进屋坐吧。”
  淮海和肖志强一同走进宿舍,在一张床铺边坐下,说:“我们可都认识你,你是‘三代会’宣传队的主角。昨天见到你在台上,就来看看你,难得在这里相见。我在南字六0七部队。你不是已分配到纺织厂了吗,怎么又当兵了。”
  肖志强拿起他的草绿色搪瓷茶缸,给淮海倒了一杯水,说:“这年头谁不想当兵呢。前年,北海舰队在黄海征兵,到学校找有文艺特长的人,准备把我带走,但到征兵办一了解,说我爷爷抗日时当过维持会长,是汉奸,没去成。去年六十军来带兵,又要带我走,到军部乒乓球队,又因为我爷爷历史问题没去成。你们学校的王苏军,就是那个小个子,长得漂漂亮亮的,我是地区乒乓球少年单打冠军,他是亚军,那次被六十军带走了,到军部体操队。后来,上海有个副市长证明,我爷爷是抗日政权叫他出来应付鬼子的,实际为我们工作,我爷爷的问题平反了。今年5月,工程兵部文工团招女演员,我带妹妹去报考,我们合演了一段京剧《沙家浜》片断,妹妹演沙奶奶,我演郭建光,结果妹妹没被录取,我倒被看中了,但没有男演员的指标,就把我放在六一0部队,最近接到通知,到工程兵文工团借用,这次汇演结束就去报到——你怎么知道我在纺织厂的。”
  淮海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当兵离家的那天晚上,在送行晚会上演出节目的,就是你们厂宣传队,你演大春,还记得吧?”
  肖志强说:“这个我记得,你就是那次去的?一眨眼快两年了。”
  淮海的心一下像一把小锤“咚咚”地敲打起来,他尽可能地用随便的、若无其事的口气问肖志强:“那个演喜儿的人也是你们厂里的吗?演得也非常好,让人难忘。”
  肖志强说:“你不认识她吗?她小学、中学都和我是同学,在‘三代会’宣传队时是老搭当,毕业后又一起进了纺织厂。城里的中学生哪个不认识她。”
  淮海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人长得很漂亮,一定很风流吧。”
  肖志强说:“追求她的人很多,行署史专员和军分区蒋副司令的儿子都给她写过信,但她并不风流,拒绝了很多人的追求。不像军分区豆副司令的女儿,也在我们‘三代会’,就是演‘小常宝’的那人,今天和这人谈,明天和那人谈,她爸爸气得要拿枪枪毙她。”
  淮海又说:“你是城里女中学生的偶像,又和周玲常在一起演戏,你们关系一定不一般吧?”
  肖志强摆了一下手,又摇摇头,说:“偶像有什么用?她看不上我,我家里不是干部。也就是和她在台上演恋人过过干瘾吧――咦,你怎么知道她叫周玲的?”
  淮海情知失言,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我以前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刚才听你说,猜想就是她。”但紧张的心松了下来,看来肖志强和周玲的关系,并不是他想像的那样,他神经过敏了,于是又轻松地随意说道:“这样漂亮、神气的女生不谈恋爱,还真是难得。”
  肖志强又把手摆了摆,说:“她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她很早有过一个男朋友,听说是个干部子弟,后来到部队当兵去了。我曾听人说,她‘非王心刚不嫁’,就老想看看她那个男朋友究竟长什么样,说不定啊,还是个丑八怪,但人家是干部子弟,有什么办法。我们厂革委会主任的儿子,是个退伍军人,长得跟个猴差不多,一副痨病鬼相,好像也真有病,恋爱对象却是我们厂一个长得像天仙一样的无锡知青,不亚于周玲,真让人憋屈……”
  淮海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她“有过”一个男朋友,而且还是“很早”,他问肖志强:“那周玲现在和那人不谈了吗?”
  肖志强说:“你知道,在学校时有很多人谈恋爱,我们‘三代会’有很多人谈恋爱,但那都是不算数的,那时谈得火火热热,等走上社会,年龄大了,就变得现实起来。‘三代会’后来只成了一对,就是一起跳舞剧《小刀会》的张俊和吕子君,他们一起进了地区文工团,别的都分手了。今年春节期间,周玲的车间主任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五一’就订了婚,当然不会再和以前那个人来往了。听说订婚时,男方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手表、呢子大衣、皮鞋……”
  正说到这里,从外面进来几个人,都穿着背心、短裤,手里拿着乒乓球拍和衣服,对肖志强说:“你今天没去,我们输给测绘大队了。”
  肖志强把淮海介绍给他们,他们和淮海一一握手,闲聊了几句,然后拿着毛巾、肥皂洗澡去了。肖志强刚才的话就这样被打断了,他询问淮海到部队后的情况,但淮海已无心思回答他的问话,“周玲果然背叛了他”,他问肖志强:“周玲后来谈的是个什么人?”
  肖志强笑了笑,有些疑惑地说:“你也对周玲感起兴趣来了。也是当兵的,就在我们军分区独立团,是个副指导员,有一次到宣传队来找周玲,中等个子,长相也还可以,就是有点二姨妈妈相。父亲是我们厂的军代表。”
  淮海问:“这个军代表是叫杜飞吗?”
  “是的,是我们当地空军师的副政委。”
  “周玲谈的对象是不是叫杜百灵?”
  “是的,这个名字很好记,你也认识他?”
  竟然会是杜百灵。
  这个军代表杜飞,和淮海的父亲是老战友,解放战争初期,他们同在华东军区警备五旅,淮海父亲是司令部作战参谋,他是政治部保卫干事。建国初期建立空军,他年轻又有文化,就调到空军去了,原先叫杜有富,后改名杜飞。杜百灵是他的大儿子,比淮海大两岁,小时留着耳道毛子,到淮海家来过,跟淮海打过架,现在又夺了淮海的恋人。
  肖志强继续说:“听说周玲开始怎么也不同意,但不同意不行,你知道,我们厂的车间主任,有许多是‘文革’开始时的造反派头头,这些人都很霸道,他们看中哪个女人,不跟他睡觉,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周玲的车间主任,就是这样的人,再丑的女人他也要上手;这人可能你也听说过,就是原先黄纺“红色造反司令部”的司令王宏民,‘文革’开始那会儿,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五、六个警卫,威风得不得了。但他并没有对周玲有什么不轨行为,他是军代表的表舅老爷,他把周玲介绍给了军代表的儿子,你想,周玲不同意,他能放过她吗?周玲的父母都是小市民,嫌她以前的对象是个战士,也逼着周玲......”
  开饭的号声响了,外面传来阵阵说话声,人们陆续从门口走过,佟丽华在门口朝里看了看,走进来说:“肖志强,快请客人吃饭呀。”参加汇演的各部队人员都集中在这里吃饭。淮海和肖志强在一张桌旁坐下,佟丽华给淮海盛了一碗饭,又拿出一双筷子用手帕擦了擦递给淮海,说:“我这手帕是干净的,专门擦筷子的。”也在他们桌旁坐下。
  肖志强对她说:“我们的舞蹈女神今天可真周到啊。”
  她红着脸说:“我不是替你招待客人吗?”
  吃饭的时候,佟丽华告诉淮海,她认识江晓岚,她们两家住在一个大院里,她家的小楼在江晓岚家前面。
  淮海说:“那你家住在省军区大院,我认识你们大院里的一个人,也是个女兵。”
  她惊讶地问:“是吗,叫什么名字?”
  “肖向红。”
  她更惊讶了,问:“你怎么会认识肖向红的?”
  淮海说:“她的姨妈是我们街上人,她姨妈的儿子现在和我在一个排,向红今年春天陪她姨妈来我们那儿,我们就认识了。”
  她说:“你知道肖向红和我是什么关系吗?她是我嫂子。”
  这回轮到淮海惊讶了,他问:“怎么,向红结过婚了,她才多大啊?”
  “没有,他们是从小订的亲。我父亲以前当省独立二师师长时,向红的父亲是政委,两家关系很好,就做了亲家。向红今年忽然提出要解除关系,听说她近来看上另外的人了,也是这大别山里哪个部队的,两人在通信。她们六0八部队不允许和外面的人接触,不知她是怎么认识的?”
  淮海欲言又止。
  佟丽华又问江晓岚现在谈没谈恋爱。
  淮海说:“不知道,就是谈,这种事也不会让人知道的。”
  她说:“我听说她已谈了,是你们宣传队搞乐器的。你在宣传队搞什么?”
  淮海说:“拉手风琴。”
  她又问:“江晓岚的对象是搞什么乐器的?”
  淮海对她笑了笑,说:“反正不是拉手风琴的。”
  她也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后,肖志强送淮海回宿舍,路上,他问淮海:“佟丽华怎么和你认识的?”
  淮海说:“我们刚到大别山时,住在你们部队东边的那个小学校里,我到她那里看过病。她不错,待人挺热情的——好像她和你的关系不错。”
  肖志强说:“将军的女儿,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高攀的,好多人在打她的主意呢。”
  淮海没有再说。
  肖志强又说:“我想起来了,那年中学文艺汇演时和周玲在一起说话的男生就是你,你就是周玲以前的男朋友吧。我刚才跟你说的周玲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淮海一夜未眠,尽管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肖志强对他讲的事情,还是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他的心在颤动,在哭泣,在流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周玲,这个黄海城里最美丽的姑娘,多少人的梦中情人,是他的初恋情人,怎么忽然就成了别人的对象了呢?她将来要和别人结婚、生孩子、在一起过一辈子,而他以后却连一句亲热的话也不能对她讲了。这个当年非王心刚不嫁的姑娘,竟将成为杜百灵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的老婆。他在脑中怎么也见不到周玲的面容,只看到她背着身体,在落日黄昏中,孤独地站在纺织厂西边的串场河岸边,夕阳正在往远处泰山庙的后面落下去。被人遗弃的失落,痛苦地折磨着他。他和周玲相恋两年多,只亲吻过她一次,但不是什么男人都像他这样规矩的,杜百灵在部队见不到女人,忽然遇到周玲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他能按捺得住,说不定早就占有她了,她已失去了贞操……想到这里,他不禁妒火怒烧,浑身发烫,好像看到了那个场景,恨不能立即冲进去,将杜百灵打残,打他的脸,让他以后没脸见人。他蒙着被子对着手电筒给周玲写了一封信,谴责她的变心,谴责她贪图富贵,谴责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在以后的汇演期间,淮海又几次见到佟丽华,都是在人多的场合,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以目相视,淮海感觉到她似乎也对他有意,他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希望能看见她,她看他的那种眼神,就如一泓明媚的春水,冲淡了他那受到伤害的心所流出来的血,他想,天涯何愁无芳草,我为什么偏要走周玲这条独木桥呢?汇演结束的前一天,上午开总结大会,六一0部队宣传队坐在他们前面,淮海照例又用目光寻找佟丽华,但没有见到她,吃午饭时也没有见到她,“她上哪儿去了呢?”下午自由活动,他到肖志强那儿坐了一会,肖志强说:“我也正要到你那儿去,以后常联系。”他注意着宿舍门口的每一次说话声和脚步声,还是没见到佟丽华,从肖志强那里出来后,他又来到佟丽华宿舍周围,最后直走到她宿舍门口,也没有见到她在宿舍。他感到一阵失望,同时也对自己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她可能已回去了,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肖志强不是说过吗,“她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高攀的”,真是自作多情。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剩下的时间就等着晚上会餐了,淮海决定到独山小学去看看,想到独山小学,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佟丽华的情景,临别未能再见她一面,心里感到很是失落。他走上大道,前面远远的大道的右边,露出六一0部队营区的屋脊。忽然他看见从那个方向走过来一个女兵,那身姿很像是佟丽华,走得很匆忙,不一会儿已走到跟前,果然是她,脸红扑扑的,额上冒着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沾在额头上,微微张开嘴喘着气。佟丽华看见淮海,露出惊奇的神情,淮海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她,迎上前去问:“怎么是你啊,你是回单位去了吗?”她说:“是的,今天上午领导打电话,叫我回去有事。”淮海说:“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到你。”她笑着说:“怎么,你发现我‘失踪’了?你现在上哪儿去?”淮海说:“到独山小学去看看。”她说:“反正下午没事,和你一起去吧。”路上,她告诉淮海,领导叫她今天就回去,她说下午还要开总结大会,颁奖、合影,又赶了回来。
  独山小学大门上挂着“庆祝国庆”的横幅,两边插着许多彩旗,校内尘土飞扬,学生们正在打扫除。两人在校园内转了一周后,走出校门,淮海说:“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我想到独山镇上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走吧。”
  独山虽是六安的一个大镇,但从镇北走到镇南也就是十几分钟,一条窄窄的街道,砖头路面,两旁是店铺和民房,就和在电影里看到的红军长征路过的云贵地区的那些小镇一样。街上很热闹,也有穿军装的,都是来参加汇演的各个部队宣传队的人,只有他们两人是男女结伴。忽然,他们听到身后有人叫佟丽华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江晓岚和虞娜。江晓岚惊讶地问:“丽华,你怎么会和我们淮海在一块?”
  佟丽华很不自然地说:“我们都到镇上来,碰巧在路上遇着,就一起走了。”
  江晓岚又问:“你们认识?”
  佟丽华说:“不认识,只见过面。”
  江晓岚笑着说:“真有你们的。”
  虞娜在一旁说:“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江晓岚和虞娜走后,淮海说:“江晓岚回去以后又要乱说了。”
  佟丽华说:“是啊,我倒不在乎,就怕对你有影响。”
  淮海说:“随她说吧,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让她说的。”
  佟丽华说:“江晓岚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从小就是这样,什么事总要说了算,谁不听就拉帮结派整谁,心眼特别小,谁也不能有比她好的东西。”
  淮海说:“现在她还是这样。以前,我们宣传队有个女兵,是上海人,父亲是个少将,比她父亲军衔高,人也长得漂亮,舞也跳得好,她受不了,和人家闹得一塌糊涂。后来那人因谈恋爱离开了宣传队,她就以为自己成了男兵追捧的对象,自我感觉特好。”
  他们走到了镇子的最南头,再往前就是乡村原野,一条窄窄的公路蜿蜒的伸向西南的大山里,淮海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去年春节以后,我们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一眨眼快两年了。”
  佟丽华说:“那年你在我那里取药后,我以为你药吃完了还会再来,但一直没见你来。听说你们住在独山小学,我曾去过那里,见你们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佟丽华说:“那年你在我那里取药后,我以为你药吃完了还会再来,但一直没见你来。听说你们住在独山小学,我曾去过那里,见你们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淮海说:“去年年底,我又到那里打坑道,就在你们部队东边,隔着一座山。”    “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们有人到我那儿拿药,但一直没见你来。”她又笑了笑说:“当然,没病来干什么?”    “我去了。我们是元旦后离开那里的,离开前我去了你那里,但没见到你,说你去宣传队了。”    “是来拿药的吗?”    “也不是,就是再去看看。”    她听后惊喜地说:“是吗?我不知道你来过。好像以后你们还有人在那里。”    “是的,我们连三排的两个班,他们春节以后来的。”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又看见江晓岚和虞娜远远地在前面,佟丽华说:“我们从那边的小路走吧,我不想再被江晓岚遇着。前天看了你们演出,不知和江晓岚谈恋爱的是哪个?”
  淮海说:“就是二胡独奏的那人。她有两个情人呢,另一个是我们团司令部的文书。其实这两人她都看不上,却又都紧紧抓住不放,就是要看他们为她争风吃醋——像你这么漂亮的人,谈的对象一定不会差,是不是也在宣传队?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她说:“我没有谈过恋爱,真的,不骗你。”
  淮海说:“你要求太高了,没人配得上你。”
  她说:“我没有什么要求,我一点也不在乎家庭和本人的地位,战士也无所谓。如果说有要求,那就是真正要能让我心动。我们兵部政治部有个干事,已是团级干部,他父亲又曾是我父亲的老首长,从小我们就认识,他追求我,还让我们部队政治部领导出面找我,但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淮海说:“肖志强很不错的。”
  她说:“你怎么提起他来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他。”
  淮海说:“肖志强有才有貌,在我们县里是很多女学生热捧的对象。”
  她说:“他在我们部队也算是个风流人物,我们卫生所的小谢就很喜欢他。”
  淮海说:“我到部队后,发现了一个现象,家庭地位高的女兵,都不在乎对方的家庭和本人的地位,只在乎爱情,我们部队有个著名将领的女儿,与一个基层连队的普通战士谈恋爱,到上海上大学后,还和那战士保持着关系,我想问问你,她们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不会变得现实起来呢?”
  佟丽华怀疑地问:“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淮海说:“你也是将军子女,我有些好奇,随便问问。”
  她说:“也许会吧,但我如果爱上哪个人,是绝对不会变的。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淮海说:“什么事?你说吧。”
  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然后说道:“那天你说认识肖向红,还称呼她‘向红’,我就想起向红现在正和人通信谈恋爱的事,她在六0八部队,不和外界接触,是怎么和人认识的呢?你说她今年春天到你们那里去过,不知那人是不是你?”
  淮海说:“那天我本想对你说的,又怕引起你的误解,但你还是误解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向红的确是在和我通信,你的感觉很准确,但我们绝对不是谈恋爱,仅通信而已。”
  佟丽华听后没有吭声。
  淮海看了看她,又说:“你不太相信是吧?我说的是真话。向红喜欢看书、看电影,常写信问我一些问题,我们主要也就是谈这些事。真的不是谈恋爱,至少我对她没有一点那种意思。”
  佟丽华说:“向红喜欢看电影我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看书,最讨厌看书。”
  淮海说:“这个我不知道。她的信我没带在身边,不然可以给你看,她说最近在看《红与黑》,问我怎么看待于连这个人物。如果你还不能消除疑虑,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认识向红时,就已经有了女朋友,怎么可能还和她谈恋爱呢?”
  她听后说:“可你不是已和女朋友分手了吗?”
  淮海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女朋友分手的事的?”
  她红着脸没有说话。
  淮海又说:“你说得不错。但我的女朋友和我分手的事,我是前几天才听肖志强说的,而我和向红通信,从春天就开始了。我怎么会脚踏两条船呢?”
  她笑了起来,说:“是啊!你不像那种人。如果你不是已有了女朋友,一定也会和哪个女兵谈恋爱的吧?”
  淮海说:“我不知道,谈恋爱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她说:“你们部队有很多女兵,宣传队就有十几个,一定有不少人喜欢你吧?”
  淮海说:“她们都比我年龄大,江晓岚是最小的也比我大两岁,而且我进宣传队时,她们都已成双成队了。”
  “江晓岚也比我大两岁。我是1955年6月份生日,你是1955年哪月?”
  “也是6月份。”
  “是吗,6月几号?”
  “6月13。”
  她红着脸惊奇地说:“真巧了,我也是6月13。”
  淮海也惊奇地说:“真是天缘巧合,我们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
  她放慢了脚步,向淮海讲了她的许多事情,也问了淮海的许多事情,真是倾心而谈。快到八三0一部队营区时,她停住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递给淮海,说:“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以后可能会有变化,我再写信告诉你。你的地址是响洪甸南字六0七部队三营十连,没变吧?”
  淮海说:“没变。你的记性可真好。”
  她的脸又红了。
  爱情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情,许多人见过很多次面,经常在一起,也不会产生爱的感觉,而有的人、有的时候,一次偶遇,有时仅仅是一个眼神,就魂牵梦萦,甚至以生死相许。佟丽华对淮海就是如此,她只给淮海看过一次病,只说了三句话,已过去将近两年,却一直忘不掉他,是淮海那次忘情地看她的那种眼神,燃起了她心中爱情的火焰。然而,两年来他没有再来找过她,去年他在这里施工时,她向人打听过他,但也没见他来,这使她产生过痛苦,也产生过怨恨,努力想把他忘掉。这次偶然相遇,听说去年他曾来找过她,她这才知道他并没有忘掉她,她不想再错过这次机会了。淮海是个很敏感的人,被她的深情感动了,况且,现在淮海在爱情关系上,差不多已经“自由”了:周玲已和别人订婚,说不定现在正在准备结婚;曙光也离开了他,虽然并没有和他分手,但她毕业后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那时他也不知还在不在部队,和她分手只是个时间问题。
  汇演结束后,回到响洪甸团部,淮海收到了周玲的回信,说她并没有变心,心里爱的还是淮海,而且永远是淮海,叫淮海把她忘掉,说只当她已经死了……淮海的心一下软了,不再怨恨周玲,而是怨恨自己,周玲孤独无援,周围的人、连她的父母都在逼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能向她伸出救援之手,但他当时却是那样的麻木,这让她寒了心,当初如果他能认真对待此事,写信追问她,她就会把事情告诉他,他再请假回去一趟,找杜百灵的父母,找周玲的车间主任,到海阳县杜百灵的部队去,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周玲背叛了他,而是他将周玲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喜儿”还能逃进深山老林躲避黄世仁的逼婚,可是她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一天,淮海收到一封信,是六一0部队的信封,他知道是佟丽华的来信。信写得很动情,并说她要到上海二军大上学去了,那天领导叫她提前回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以后就不再回到大别山来了,真没想到,能在离开这儿之前遇到了淮海,她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变心的:她已经把淮海当成了恋人,并要与他相守终身。这让淮海非常感动,然而,淮海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曙光第一次和他相遇时的情景,她那双直看着他的美丽的眼睛,时常在他脑海里萦回;他回想着两年来她对他的热烈、真挚的感情;想到她对他说的“淮海,我绝不会和你分手,就是到天涯海角也不和你分手”的话……他不能背叛她,即使曙光以后和他分手,他也没有把握能找到一把利剑,来斩断对她的情思。于是他在给佟丽华的回信中,将他和曙光的关系告诉了她。佟丽华还随信寄来一张照片,也向淮海要一张照片,但淮海没有给她,人在热恋或者失恋的时候,常常会将心中的事告诉别人,她到二军大上学,和曙光都是从大别山的部队里来的,万一照片被曙光看到,可就百口难辩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淮海一直没有忘记她,虽然他们接触的时间很短暂,但她是淮海到大别山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兵,又是淮海在情感上出现严重危机的时候来到淮海身边、给他抚平心灵的伤口的人;她不是势利的人,对淮海这个普通战士一往情深,感情执着。是淮海最初搅乱了这个美丽、纯情的女兵的心,后来又给她的爱情之火加了一捧柴,然而,她又是一个“宋曙光”,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老天安排给人们作风流话头的,并不是要让他们相守终身。30年以后,他们又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那时他们都已将近5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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