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3-12-19 12:18:27

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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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火炽的太阳仿佛一动不动地挂在天空,营区中间的山涧里的水,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地缓缓地流淌,岸边的向日葵,萎靡地耷拉着脑袋和叶子,天空没有一丝儿云,热气像薄雾一样笼罩在山丘上。练兵场上,战士们在挥汗练兵。俗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们虽然是基建工程兵部队,基本任务是从事国防施工,但作为军队,任何兵种,基本的军事技能如投弹、射击、拼刺等,也都必须掌握,因此,除平时的训练外,每年年中和年底还要进行两次集中军训,军训的成绩作为“五好战士”评比的重要内容。
  淮海虽是新兵,但军事技能一点也不比老兵差。他个子高,身大力不亏,从小又练过杠铃、石锁,在上中学时投手榴弹出手就是50多米,一次参加县中学生运动会投出65米,获得冠军,因此,在投弹训练时,他总是懒洋洋的,但总爱挑他毛病的班长也不好批评他,因为班长远不如他投得远,别人也都没他投得远,身高马大的七班副,只能投20多米,他那动作看起来就很别扭,以前投得最远的胡大荣也只是偶尔投出50米以外。淮海步枪射击也不陌生,他家里就有一枝小口径气步枪,经常拿出来打鸟。拼刺虽说讲究技巧,但力大也总占着很大优势,他又练过捕俘拳、擒敌拳,步伐灵活,拼刺在全排也数一数二。他最不愿意练习卧倒和匍匐前进,“卧倒!起立。路淮海,你为什么站着不动!什么,不干净?不干净就不卧倒啦?就是有水塘,有大粪,有地雷,也要爬下——听口令,卧倒,匍匐前进——怎么又停下啦?有石块?有石块就停下了吗?就是泥塘也要爬过去,就是有条河没有命令也不准停。”
  一天,全连在训练场上练习拼刺。
  “突刺——刺”,
  “杀——”
  口令声、喊杀声,响彻四野。
  一排长俞大刚走到二排场地上来。俞大刚是连里的拼刺高手,据说原先在六五三二部队时,全团没有对手。二排代理排长胡大荣拍着巴掌说:
  “欢迎欢迎,欢迎指导。”
  俞大刚说:“我是来学习的。”
  他观看了二排的训练后,说:“练得不错,比我们排强。能不能表演一下对练?”
  胡大荣立即像展示珍宝似的,说:“行行。路淮海、胥晓军,出列。请一排长指教。”
  胥晓军天生是个喜爱运动的人,乒乓球、蓝球、各种田径项目都能来几下,军事技术也很过硬,是新兵中的佼佼者。他们两人用训练的木枪乒乒乓乓、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然后收枪站住。俞大刚称赞不已:“不错,不错,都是新兵,能这样很不容易。当兵前练过?”
  胥晓军说:“上中学时,到我们学校搞军训的是十二军的一个连长,我专门向他学过。”
  俞大刚说:“难怪,‘郭兴福教学法’就是十二军发明的,1963年在全军推广,我刚参军时,就受的这种训练。”
  胡大荣又说:“请一排长给我们讲讲拼刺要领,大家欢迎。”
  俞大刚对鼓掌的人群摆摆手,讲了起来:
  “近距离拼刺,首先要做好充分心理和技术准备,这样才能争取主动,去争取最后胜利。‘预备用枪’是拼刺的准备动作,这个动作做好了,就能防守严密、利于进攻,并从精神上给对手以威胁。所以,在‘预备用枪’时,一定要做到动作正确有力,气势过人。
  “预备用枪的动作要领为:‘压顶送,二同时,一般高。’压顶送,就是以虎口的压力和四指的顶力,将枪送出;二同时,就是转体、出脚和出枪要同时,两手握枪要同时;一般高,就是刺刀尖约与喉部同高。
  “和敌人拼刺时,不要相距太远,而太近又不能充分发挥突刺的力量,一般以两刺刀尖相距十公分左右为宜。拼刺时步伐很重要,必须掌握前进、后退和跃退的节奏。前进时,以右脚掌的蹬力推动身体向前,同时左脚迅速向前一步,脚根先着地,右脚以同样的距离跟进。后退的方法,是以左脚掌的蹬力推动身体向后,同时右脚后突步,左脚以同样的距离后退。连续前进或后退的方法可按前进或后退的要领连续进行。跃退时,以左脚掌的蹬力,右脚掌的弹力,使身体向后跃起。落地时按左、右脚的顺序先后落地。总的要领,是两脚离地不要过高,枪刺不要摆动过大,上体始终保持预备用枪的姿态。
  “突刺是拼刺的主要手段,是训练的重点。突刺时,两臂向目标用力推枪,左手主要掌握方向,同时以右脚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使身体向前,随即左小腿带动大腿向前踢出一大步,踢出时脚距离地面不要超过二拳,在左脚着地的同时刺中敌人,右脚自然向前滑动。突刺的要领是,一‘快’二‘狠’。‘快’,就是对准突刺点后迅速刺过去,不能引枪,即把枪后拉一下再刺,引枪就等于告诉对方,要突刺了。‘狠’,就是要用三力,两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脚的蹬力,合成一股力,狠狠地刺向对方......刚才两个新兵同志做得很好,就是刺出的力量不够狠......”
  俞大刚讲完后,大家又是一阵鼓掌。淮海在队伍里说:“我们现在‘鸟枪换炮了’,还练这拼刺干什么呢?”
  成志刚站在队尾,伸出脑袋大声嚷道:“路淮海,你怎么那么多怪话!”
  淮海转身对后面的胥晓军说:“叫得响没用,驴子叫得还响呢,有本领出来比试比试。”
  站在胥晓军后面的六班的王安民哈哈大笑起来。成志刚没听清淮海的话,但他从王安民的笑声中知道不是好话,脸气得发红。胡大荣站在队列前面听到了,朝淮海瞪了瞪眼。
  俞大刚对淮海说:“你说得不错。我们现在武器装备的确是好了,不仅有飞机、坦克,还有原子弹、氢弹,但你要记住,到任何时候,原子弹、氢弹都不能上刺刀,最后解决问题还得靠步兵,而一旦子弹打光,就要白刃战,刺刀见红。”
  淮海说:“这是《南征北战》中小胖子的话。”
  俞大刚说:“你讲的对,那小胖子讲的可是真理呢。”
  一天训练休息时,淮海打了一趟擒敌拳,以前在家时,他每天拳不离手,到部队后还没有打过,有些生疏了。大家都围着看,王安民走过来问:“你这打的是什么拳,打架有用吗?”
  淮海说:“我们来试试。”
  王安民连连摇手,说:“不行,我打不过你。你教教我吧。”
  旁边的人也嚷道:“对,教教我们。”
  淮海向前伸出一条腿,两手交叉搭在胸前,对王安民说:“你抱住我这条腿,把我推倒,我就教你。”
  王安民说:“把你推倒可别怨我。”两手抱住淮海的腿推了推,推不动,又把淮海的腿顶在肚子上,仍然推不动。淮海微微曲了一下腿,然后用力向前一蹬,王安民踉踉跄跄往后退去,摔倒在地上。
  淮海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王安民拍打着身上的土,走过来问:“功怎么练?”
  淮海指指操场边上的单杠、双杠,说:“每天一小时,先把背后的三角肌练出来。”
  6月底,进行训练考核。
  投弹考核的场地设在一块平坦的山冈上,往山坡下扔。新兵们第一次实弹演练,心里都很紧张。投弹之前,胡大荣反复将投弹的要领和注意事项讲了好几遍:“右手取弹,两手协力拧开弹盖,捅破防潮纸,取出拉火环,将拉火环套于右手小指根部,右手握弹,将弹扔出——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发生事故。”
  轮到淮海投弹时,他拿起一颗手榴弹,按要领取出拉火环,却并不把拉火环套在右手小指上,而是用左手直接拉开了弦。手榴弹在他手中“咝咝”响着冒烟,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却见他握着手榴弹甩开膀子抡了3圈,然后将手榴弹扔出,手榴弹不等落地就在空中爆炸。胡大荣非常恼火地朝他吼道:
  “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命啦!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呢。”
  淮海说:“你们那样扔,还会被人家扔回来,反而在自己头上爆炸。”
  胡大荣说:“手榴弹在手中爆炸怎么办?你不能违背操作要领?”
  淮海说:“不会的,手榴弹拉弦后有5秒钟的时间,来得及。这不是我的发明,《烈火金刚》中的史更新都是这样投弹。这样手榴弹就像小钢炮一样威力大。”
  胡大荣说:“胡闹,什么‘金刚、更新’的,这是要死人的!不许再这样投,你听见了吗?”
  淮海说:“听见了,我也就是想试一试。”
  
  轮到仇杞帅上场了。仇杞帅铁青色的脸变得苍白,紧咬牙关,呆头呆脑地站着,胡大荣喊道:“取弹。”
  他拿起一颗手榴弹,按照胡大荣的提示,直至将手榴弹的拉火环套上右手小指,跑到后面,然后朝前往山冈边上跑来投弹。他的动作僵硬,一边跑,握弹的胳膊一边弯曲着转着圈,就像火车车轮转动。跑到山坡边,双脚立定,将手榴弹向前扔去。却不料向上举手时,手榴弹从手中向后脱落,掉在胡大荣身前,“咝咝”响着冒着烟,众人又被吓呆了,仇杞帅双手捂住耳朵,蹲了下去。胡大荣大喊一声:“全都卧倒。”同时上前一步,一脚往手榴弹踢去,却把手榴弹踢得在地上直转,他又赶紧弯身拿起手榴弹,顺手往山坡下一丢。就在这瞬间,手榴弹没等落地爆炸了,弹片呼啸着从山冈上空飞过,将一颗桐油树的树干截断。
  一场虚惊。仇杞帅休息了一会,又让他上场。胡大荣叫他不要紧张。他又按照提示,完成了准备动作,然后又从后面,转动着“火车车轮”跑到山坡边,立定,吸一口气,鼓起两个腮帮,将手榴弹扔了出去。如卸下千斤重担,脸上颇为得意,呼出一口气。可是手榴弹没有响,等了5秒、10秒、1分钟,也没有响。怎么回事呢?又待了一会儿,胡大荣见仍不响,吹了一声长哨,叫人下去看看。手榴弹拿了上来,大家一看,弦还在上面。胡大荣叹气道:“仇杞帅啊仇杞帅,看来只能让你去养猪——星期天单独操练。”
  投弹考核结束,又进行步枪实弹射击,每人6发子弹,卧姿打100米胸环靶。新兵的射击成绩不太理想,第一天,最好的成绩是六班的李建群,6发4个8环、1个7环、1个6环共45环;以后胥晓军打了4个9环、2个10环共56环。轮到淮海上场,他眼睛近视,100米胸环靶看不清楚,他就用枪准星上面的圈套住靶子,一口气将六发子弹全打了出去,结果59环。
  这时指导员和连长来到靶场,指导员拍着手说:“打得不错。”
  淮海说:“报告指导员:枪固定在地上,打固定的靶子,这没有什么。”
  指导员说:“看你能的,这点儿功夫就骄傲起来了,那你能打别的姿势吗?”
  淮海说:“跪姿、立姿都能打。”
  指导员说:“好,用立姿再打6发。”
  淮海右手拉开枪机,解开弹袋扣,将一夹子弹插入弹夹槽,压入弹仓,取出弹夹,将子弹推上膛,然后将枪托紧压在肩上,头稍倾向右侧,左脚踏前一步,左膝微屈,重心前移,闭眼瞄准,射出子弹。这时,有几只山鸡被枪声惊昏了头,飞到了靶场上空,淮海还剩下一发子弹,抬手一枪,一只山鸡堕了下来,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声,又都看了看指导员,指导员也笑了起来。胡大荣吹了一声长哨,前方报靶员报告:“3个9环、1个10环、1个8环。”
  指导员说:“不错、不错。”
  胡大荣说:“欢迎指导员给我们示范。”
  指导员咪咪笑着,说:“你是想让我出丑。”拿过淮海手中的步枪,瞄了瞄,扣了一下空枪扳机,然后从胡大荣手中接过子弹夹,很熟练地装上子弹,“呯呯呯......”连续将子弹射出,2个10环、4个9环。响起了一片掌声。指导员说:“久不摸枪,生疏了。”
  落日映红了天边的晚霞,他们唱着《打靶归来》,回到了营房。
  七月一日,连党支部为新兵中的第一批新党员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8个新兵党员站在台上,握着右拳,跟着指导员一句句念着入党誓词。最后,各排的新兵代表崔建、吴宗利、沈进发言,表示要以新党员为榜样,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跨进党的大门。
  二排新兵中的新党员是六班的曹大财和七班的李建群。蔡凤楼虽然第一批就入了团,但第一批新党员却没有他,因为班长成志刚还不是党员。入团、入党没有淮海的份,接下来评比“五好战士”,他同样也认为没有他的份。“五好战士”第一条是“政治学习好”,他自信这一条他是过得硬的,另外“完成工作任务好、军事技术好、锻炼身体好”也都没问题,但是“团结同志好”这一条他是严重地不符合,首先他和班长就不团结,又得罪过代理副指导员,被视为不尊重领导,更严重的是还和人打过两次架。评比开始了,大家相互推举,各人对于别人对自己的提名总是谦虚地说“不够条件,下次争取”,只有蔡凤楼不讲话,毫不谦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提名,就好像他理所当然的就是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五好战士”。结果得票最多的是任中英,但他当即表态不要,让给新同志,第二是吴宗利,淮海第三,蔡凤楼只有3票,也只有他投了自己一票。淮海的眼前看到了光亮,正好每班三个名额,成志刚总不能违反“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吧。但成志刚说:“评比不是选举,不能单纯看得票多少。”他提了三人,任中英、刘洪湘和蔡凤楼,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谁也不表态,成志刚又说:“我是综合的大家的意见,谁还有不同意见?”
  还是无人说话,刚调到八班的王安民干咳了一声。
  成志刚说:“好,一致通过。”接下来他开始表扬刘洪湘和蔡凤楼的优点,最后说:“请被评出的三个同志,将自己的事迹写成材料。散会。”
  就在大家站起来准备离开时,任中英说:“我有不同意见。”
  成志刚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同意路淮海。”
  王安民赶紧附和道:“对,我也同意路淮海,他军事技术好。”
  成志刚怒气冲冲地说:“军事技术好就是五好战士吗?”
  王安民也不示弱地说:“那军事技术不好就是五好战士吗?打枪尽推光头,凭什么评五好战士?”
  任中英说:“路淮海其它方面也很好。”
  成志刚对副班长说:“你讲两句。”
  副班长不吭声。
  成志刚又说:“那先散会,党员和老兵留下。”他和副班长、任中英、庞根祥、刘洪湘接着开“骨干会”。
  任中英说:“把我的名字拿掉,报路淮海,其他两人我没意见。”
  成志刚说:“我和副班长都没要,就算你不要,只能再评个老兵,也轮不到他。”
  副班长和刘洪湘都同意成志刚的意见。
  庞根祥说:“路淮海也行,吴宗利也行,储义民也不错,我班的同志都不错,谁都够五好,我没意见。”
  成志刚说:“好,多数通过,请刘洪湘写一下报连部。”
  这样的评比结果让淮海很不服气,刘洪湘和蔡凤楼凭什么?两人加起来连一好也不够。刘洪湘虽是农民出身,却不像农民那样能吃苦耐劳,施工时出工不出力,平时做事也很不主动。他经常失眠,半夜三更,不顾别人休息,唉声叹气、大呼小叫,第二天成志刚就照顾他不出工。但他却总拿着“马列主义手电筒”,只照别人,当过几天生产队长,就将自己当成领导,用教训的口气跟人讲话,发号施令,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成志刚对谁都不客气,唯对他很客气,不指派他做事,遇事还要跟他商量,就像他是团部机关派到基层工作的干部。
  晚饭后,淮海和胥晓军到山涧边散步。胥晓军说:“我们工作好,军事技术好,都没用,你不会当孙子,我也不会当孙子。”
  淮海指着正蹲在溪边洗衣服的“二姑娘”说:“这个‘孙子’又在给排长、班长洗臭袜子了。排长、班长的脏衣服全让他包了。”
  胥晓军说:“他能吃这个苦也不容易。”
  淮海说:“我们吃的苦可比他多多了。他不是能吃苦,是下贱。”
  胥晓军说:“你看,这次入党的曹大财、李建群,还有我们班被评上‘五好战士’的辛伟勤,都是工作很不错的,只有你们班的两个‘五好战士’是假货。”
  枞阳兵王安民,因未能评上“五好战士”而大讲怪话,他长相酷似电影《地道战》中的汤司令,一对突起的金鱼眼珠,一张肚肺脸,吃饭时总是把两个腮帮撑得鼓鼓的,当兵前是个中学生,不懂得世故人情,有一点不满意就咋咋呼呼乱嚷,他乒乓球打得很好,上学时也不学习,整天就是打球,在八班他和淮海关系最好,常要教淮海打乒乓球,这让成志刚很不高兴,认为他班里有一个有“毛病”的兵还不够,又给他增加了一个。王安民说:“我们班这样评‘五好战士’,只能鼓励落后,打击先进。”这几句话被成志刚以“反对林副主席突出政治”的罪名汇报上去,受到了批评。
  评比“五好战士”活动,在部队起到了“比学赶帮超”的积极作用,被评上的大多是真正在工作中吃苦耐劳的同志,六班的朱志强,在施工中累得吐血;五班的风转手陈克富,劳动出汗过多,“绣球风”长期不愈,阴囊红肿,大腿周围弥漫出一片丘疹和水疱,水疱破裂糜烂,走路艰难,但他们都不休息,辛伟勤在家时是个篾匠,就利用星期天给连里修补施工用的筐子,曹大财、李建群也是利用休息时间给大家理发、修鞋,工作丝毫也不比别人少干。然而,由于过分看重荣誉,也产生了弄虚作假现象,甚至导致严重不良事件的发生。
  一天夜里,寂静笼罩着沉睡的营区,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梦呓般的犬吠。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传来哨兵的叫嚷声。营区内一下全亮起了灯光,一片忙乱,响起集合的哨声。大家穿好衣服,拿起枪,跑到门外。但并不像是紧急集合训练,因为连长和文书、通讯员也是衣帽不整。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营区最南边十二连营房那里一片乱哄哄人声。过了一会儿,连长从那里回来了,喊道:“警报解除,解散。”代理排长到连部去探听情况,回来告诉大家,有两个特务放火烧营部的炸药仓库,被十二连哨兵发现,哨兵开了两枪没打中。第二天,有人到营部炸药仓库去看,只见屋后的墙边被烧黑了一大块,地上还留有未烧烬的茅草。十二连的那个哨兵因“粉碎特务破坏阴谋,保护了军用物资”而受到了嘉奖,部队也普遍进行了一场“敌情观念”教育。
  五天以后,又发生了一起特务破坏事件:一天夜里,十连八班的吴宗利,在山上空压机房站岗,突然看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从后面山上下来,钻进了空压机房。吴宗利大喝一声,冲进空压机房。两人打了起来,特务夺门而逃。吴宗利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当他回到空压机房时,只见空压机上有一根导火索在“丝丝”冒着火星。他急忙拽下导火索,往门外跑去,导火索上的雷管在他手上爆炸了,他的右手有4根手指被齐齐炸断。他忍着疼痛,给连里打了电话,带着伤继续守护在空压机旁。
  吴宗利被送到医院。但这一次他的“英雄事迹”却没有被宣扬,他也没有受到任何表彰。上次“特务”破坏事件就很让人感到可疑,这次事件的疑点就更多,据吴宗利陈述,他和“特务”搏斗了一阵,又去追赶“特务”,这么长时间导火索还燃不完?吴宗利出院以后,指导员找他谈话,他终于说出了实情,是他立功心切,自己制造出来的事件。他是个孤儿,皖南望江县人,他将部队当成家,一心想早点入党、提干,在部队干一辈子。可是,第一批入党没有他,第一次评“五好战士”也没有他,于是学十二连那个哨兵,也制造了一起“特务破坏”事件。他受到了严肃处理:被开除军籍,押送回乡。望着他悔恨交加、痛哭流涕的样子,淮海对他很同情,他想,如果我们在部队不能入党、提干,回去后还能安排工作,但农村兵回家只能还当农民。他被押送回乡,政治上是抬不起头来了,又成了残废,将来怎么生活,怎么找老婆?淮海将自己入伍以来的全部积蓄30块钱从银行储蓄所取了出来,都给了他,又将平时节省下来的全部生活用品:两条肥皂、三条毛巾、一双布鞋和一双袜子,也送给了他。
  这以后,淮海也碰到了一件事。一天夜里,他起来换岗,他绕着营房转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上一班的岗哨王安民,后来他找到球场旁边,看见王安民蹲在一堆修下水道的水管后面,他走过去问:“你在这干什么?”
  王安民站起身,用手指着伙房后面的山坡,紧张地说:“那边,有情况。”
  淮海和他往那边走去,只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弯着腰,正在从地里往外拖着什么东西。淮海轻轻走到近前,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那个人影丢下东西就跑,淮海“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喊道:“站住,开枪啦!”
  黑影立即停下,蹲了下去,淮海走近前一看,好像是个小孩,用枪托碰了碰他,叫他站起来。那人站起身,转过脸,原来是东边村子里的一个农民,叫小费。这个小费有30左右年纪,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幼年发育不良,生得又瘦又小,几乎没有肩膀,脑袋像一个玉米棒子,头上有一撮玉米穗一样的头发。家庭出生富农,父母都已去世,家中只有他一人。长这么大,响洪甸镇这么远的地方他都没有去过。也没有哪家愿意将姑娘嫁给他,他暗恋着村里的一个又胖又矮、梳着两条跟自己身体差不多长的辫子的姑娘。他成天无所事事,有时就到军营里闲逛,战士们常常和他开玩笑:“小费,你什么时候娶陈红梅啊?”
  小费说:“我才不要她呢?”
  “你为什么不要她了?她那两条大辫子多漂亮啊。”
  “她作风不好。”
  “你怎么晓得她作风不好的呢?”
  “我看见的,她跟她爸爸睡觉。”
  “你怎么看见的,讲给我们听听。”
  于是,他就把已讲过许多遍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有一天夜里3点多钟,我看见她和她爸爸,把一个东西埋在屋旁的地里,我就去把土刨开,埋的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小人。”
  淮海问小费:“你深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小费不说话,嗨嗨地傻笑。淮海把他揪到他刚才往外拖东西的地方,只见在一个坑里有一只半大的死猪,那是今天白天连里病死埋在那里的,小费当时曾在这里帮着挖坑埋猪。淮海踢了小费一脚,说:“你这浑蛋,吃了死猪也会像猪一样死掉的,你不想活啦!给我把死猪埋好。”这次如果是别人遇到这件事,小费“地富子弟”的脑袋上,就又要戴上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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