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3-12-12 17:57:08

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第十一章(二)

 接第十一章(一):


    一天天气不好,他们在食堂里排练,进来了两个女兵,自我介绍是九连的,营部副教导员叫她们到各连看看会演节目准备的情况,如果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报请副教导员来审查。其中一个叫夏红莲,淮海认出就是那个曾给他捡球的高个儿的女兵;另一个叫虞娜,是那次打拍子指挥唱歌的那个胖胖的圆脸的女兵。她们在一张饭桌旁坐下,夏红莲拿出笔和本子,李兰江坐在她对面。
  夏红莲问:“你们准备了哪些节目?”
  李兰江说:“我们初步准备了8个节目,有笛子独奏《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二胡独奏《唱支山歌给党听》、《北京有个金太阳》,手风琴独奏《赛马》、《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
  夏红莲停住笔问:“你们连有人拉手风琴?这两个曲子不好。”
  淮海走过来问:“怎么不好?”
  夏红莲看了看淮海说:“不是马就是牛,我们应该宣传工农兵。”
  淮海说:“不能这么理解,《赛马》弘扬的是一种龙马精神,就是歌颂工农兵。”
  夏红莲说:“龙是封建迷信,怎么是工农兵呢?还有那个西班牙,是外国吧?属于封资修,就更不能宣传了。”
  淮海没有想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也患上了“左倾幼稚病”。
  淮海走过来时,虞娜一直在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要把人看进眼睛里去,这时她问淮海:“是你拉吗?《西班牙斗牛士》可不容易拉。”
  淮海说:“随便拉拉吧,没有乐谱,全是以前从留声机上听来的。”
  虞娜说:“你可以换一个,《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那一场开头的曲子,比较热烈,杨子荣的唱段也很高亢、抒情,就是旋律太快,不知你能不能拉?”
  淮海说:“也行,斗牛换成打虎。”
  虞娜又问李兰江:“你们怎么全是器乐独奏,没有说唱和歌舞吗?”
  李兰江说:“有,还有山东快书《夸一夸咱班的唐学茂》,三句半《东风吹,战鼓擂》,淮剧清唱……”
  夏红莲说:“淮剧好,江青同志最重视戏剧改革。能不能先给我们唱两句?”
  李兰江向站在后面的建阳县兵程良才说:“来一段吧。”
  程良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两手做成花旦的兰花指状,把胸脯一挺,用高亢、尖锐的女声腔调,声情并茂地自报自唱起来:“下一个节目,请听淮剧自由调《纪念白求恩》——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唱罢,清了清嗓子。
  夏红莲说:“腔调有点悲,能不能欢快一点呢?”
  虞娜说:“这就是淮剧的特色,淮剧又称悲调。这也没关系,对白求恩表示纪念嘛。”
  夏红莲说:“那行。还有什么节目?”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沈进一直在人群外面,做着京剧动作,嘴里唱唱念念,竭力想引起这两个女兵的注意——平时只能远远地见到她们,和她们说话的机会都很难得——这时他听到夏红莲的话,就闯了过来,说:“还有对口词。我们俩人说。”一把将小胖子周立五拉过来。夏红莲和虞娜看着他俩都笑了,沈进又高又瘦,白白嫩嫩,像根剥了皮的‘麻杆’,周立五又矮又胖,缩着脖子,黑里透红,像个土墩。“要不要表演给你们看看?”沈进说着就拉周立五往人群外走,周立五涨红了脸,尴尬地憨笑着,甩开了他的手。
  “惊天开山炮,”沈进扯开嗓子喊了一句。
  “动地劳动号……”周立五像应声虫似地也喊了一声。
  沈进却没有再往下喊,因为他发现夏红莲和虞娜并没有看他们表演,夏红莲正在对李兰江说:“我突然有个想法,我们两个连,用一个男兵、一个女兵合说一段对口词。虞娜,你看怎么样,我们出一个女兵。”
  虞娜说:“行呀,就让徐玫说吧。”
  沈进走过来对夏红莲说:“谁是徐玫呀,她怎么没来?就我和她说吧。”
  虞娜对李兰江说:“你们怎么没有样板戏呢?副教导员强调,各连都要有样板戏,哪怕是一段清唱也行。”
  李兰江说:“有的,我们最后一个节目就是京剧《沙家浜》第五场,我们全体都上。”
  夏红莲说:“很好,谁演郭建光?”
  沈进在她面前将胸脯一挺,说:“我。”然后单手上举,做了个托天的动作,一嗓子吼了起来:“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那……”但他没唱上去。
  夏红莲和虞娜都笑了,夏红莲说:“这个郭建光可够瘦的呀。”
  淮海说:“芦荡里没吃没喝,他能坚持到今天已很不错了。”
  她们又笑了起来。
  两个女兵离开以后,云海滨对大家说:“刚才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个虞娜的眼睛老是不离淮海。淮海,你可要当心了。”
  沈进说:“淮海才不要她呢,淮海早有女朋友了,我见过,比那个虞娜要漂亮一百倍。”
  小胖子周立五这时已不再拘束,说:“你们看她像不像‘小常宝’?”
  沈进说:“有点像,圆脸,大眼睛。但身材不好看,太胖,女人就是身材要苗条,你看跳芭蕾的那些人,茅惠芳、石钟琴、白淑湘,多美啊。”
  大胖子、外号“李德伦”的如皋兵李德林说:“你得了吧,全长得像你这样‘麻杆’似的才算漂亮。”(注:李德伦,中央乐团指挥,当时因指挥交响音乐《沙家浜》而驰名。)
  小胖子周立五对沈进说:“漂亮不漂亮也轮不到给你做老婆。”说完,忽见他立即转过身来,缩起脖子,把舌头伸出缩不回去。大家转过头朝门口一看,原来是两个女兵又走了回来。沈进却背对着门没有看见,还在大发议论:“我见过的漂亮婆娘多了去了,我们学校的女生哪个不想我,想谈早谈了,嘴也亲过几个了,这两人最多一般化,给我我还要考虑考虑呢。”一转身,见到她俩,也尴尬起来。
  夏红莲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涨红着脸问:“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夏红莲转身对李兰江说:“下午叫他到我们连来,把说对口词的事落实一下。”
  五月一日晚上,在刚建成的三营礼堂里举行了全营文艺汇演,真所谓“台下十年功,台上十分钟”,排练了半个多月,两个半小时会演就结束了。虞娜在这次会演中大放光彩,她和本连的刘志勇搭挡,演了两个节目,一个是男女声表演唱《逛新城》,还有一个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片断,她演小常宝,刘志勇演参谋长。她化妆后在台上的灯光下,比本人还要漂亮,演得也很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大家以后就叫她“小常宝”。此外最受人欢迎的是沈进,和他一起说对口词的徐玫,也是个又细又长的人,眼睛也细得像一条线,他们在台上,频繁变换着摆出弓箭步,将右胳膊屈在胸前,或指向前方,抢着说话:“枪!”“革命的枪!”“枪!”“先烈的枪!”“枪!”“人民的枪!”“枪!”“战斗的枪!”“紧握手中枪!”“革命有方向!”“紧握手中枪!”“红色江山万年长!”合:“红色江山万年长,万——年——长!”他最大的优点是不吃场,一出场,台下就响起一片掌声,他丝毫也不慌乱,总是一本正经地进入角色。排练时,唱郭建光的唱段,总是淮海用手风琴给他拉个过门,但到会演时,淮海也上了场,没有乐器伴奏,他一下调门起高了,到唱不上去时,他又降调,但到低音又低不下来,就又转为高调,倒也“抑扬顿挫”,赢得了台下经久不息的笑声和掌声。
  会演结束后,营里成立了演出队,十连淮海和沈进、李兰江、云海滨4人进了演出队。
  演出队有5个女兵,被称为“五朵金花”:夏红莲,长得最漂亮,有着像芭蕾舞演员一样优美的身姿,皮肤很白,一头浓密的乌黑的头发,脸形线条分明,眼睛里总带着一本正经的神情。虞娜,也很漂亮,个儿不高,胖胖的,圆脸,笑起来很甜,能歌善舞,还会画画、写美术字,打羽毛球、乒乓球。徐玫,是一个纯真、开朗的人,长得像豆芽菜又细又嫩,笑起来眼睛细得像一条线。“沙老太婆”,除她本连的人,她的真名并不为人所知,她在会演时演《沙家浜》中的“沙老太婆”大获成功,她说那句“我一辈子养了7个儿子,就是缺个女儿啊”的台词时,引得台下一片笑声。还有一个叫小云,江都人,被称为扬州美女,营部话务员,负责报幕。
  在“五朵金花”中,沈进最欣赏的是徐玫,他用他特有的华而不实、夸大其辞的讲话风格,由衷赞赏地对淮海说:“女兵中徐玫最美丽,她还是一位高贵的公主,师长的爱女。”九连的孙如成说:“她的父亲不是师长,是司务长。”沈进坚持说:“是师长,省独立一师师长。”孙如成说:“难道我还不知道?我父亲是南京肉联厂总务科长,她父亲是厂里食堂的司务长。我们两家住在一个宿舍区。”沈进仍然坚持说徐玫的爸爸是师长。其实这是他的美好的愿望和想像,他也知道孙如成说的是真的,但徐玫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决不能允许是司务长的女儿,至少是师长。他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圆镜仔细照照,扬扬两道倒挂着的眉毛,然后跑去找徐玫。他和徐玫演二重唱,徐玫不识谱,问沈进识不识谱,沈进说:“这太简单了。”但他也不识谱,就来找淮海现学。过后徐玫也来找淮海,说:“还是你用手风琴教我唱吧,沈进不会看谱,全唱跑调了。”一天排练休息时,徐玫拿着几封信回来,将一封信递给沈进,说:“你父母的来信。”信封上写着“沈进儿收”。徐玫问他:“你家不是在县政府大院吗,怎么是马沟公社卫生院的地址?”沈进说:“这是我的小姨妈写来的,她是我们县马沟公社医院的护士长。”徐玫又把一封信递给淮海,说:“地区商业局的来信。沈进的爸爸是县长,你爸爸在商业局是什么干部?我家也是商业部门的。”
  沈进平时总是对别人炫耀淮海的家庭,以显示他们都是干部子弟,但在徐玫面前却一字也不提淮海的家庭情况。
  有很多男战士想和夏红莲接近,然而,夏红莲待人,却像高挂在天空的月亮,看得见,可又那样遥远,虽然也有光,但没有热。她喜欢讲革命道理,工作很主动,每天打扫卫生都抢着干,有时到农村劳动也不怕脏、不怕苦,没有大城市姑娘的娇气。她的白晰的皮肤为人所羡慕,但她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常常抛头露面、挽着袖子、卷起裤褪,在阳光下干活。她严肃地对淮海说:“你为什么老是拉《九九艳阳天》、《在那遥远的地方》、特别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类歌曲?”淮海说:“这些歌曲好听啊!”她说:“这些都是黄色歌曲,你应该拉革命歌曲。”可是有一天休息时,淮海看见她在山中一条泉水边洗衣服,嘴里也小声唱着《九九艳阳天》。淮海被她的身姿和歌声所吸引,却又觉得这样偷偷地欣赏一个女孩不太道德,正想离开,脚下一动,一块石头滚了下去,她的歌声立即停了下来。淮海感到很尷尬,走下坡去,没话找话地对她说:“你的歌声将我引来啦。你唱《九九艳阳天》比唱样板戏更动听。”
  她脸微微涨红,反问道:“你听见啦?我没有唱那种歌。”
  她的脚边有一大盆衣服,淮海问:“你怎么洗这么多衣服呀?”
  她说:“是帮排里同志们洗的。我们抽在外面,排里工作没时间参加,休息时就帮她们多做点事吧——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淮海说:“星期天没事,到山里走走。”
  她说:“怎么会没事呢?这不好。可以到伙房帮厨,搞搞卫生,和同志们谈谈心,这对你进步有好处。”
  她一眼看见淮海卷起裤腿、脚上露出的尼龙袜子,又惊异地说:“怎么,你还穿花袜子,部队发的袜子为什么不穿?这不好,不符合艰苦朴素的精神。”
  淮海说:“你衣服洗好了吗?我帮你端回去吧。”
  她说:“不用,你先走吧,被人看见不好。”
  但虞娜却是一个激情似火的人。在演出队第一次集中时,副教导员给他们开完会后,大家回各自的连里去,淮海因到营部通信员那里去取信,走在了后面,在营部通往营区的小桥边看见了虞娜。虞娜很直率地向淮海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又询问了淮海的情况,然后说:“你是五五年出生的,今年才17岁呀,看上去不像。”
  淮海说:“是呀,当兵之前就有人问我二十几了,还有人问我有没有小孩,我长得老气。”
  虞娜说:“不是,我是说你17岁就这么大个子。”
  她是1951年出生,今年已21岁,比淮海大4岁,年龄上产生了距离。
  她见到淮海手中的信,又问:“是谁的信?”
  淮海说:“我的。”
  虞娜说:“不是,我是问谁写来的信。”
  淮海说:“一个朋友。”
  虞娜说:“我能看看信封上的字吗?我喜爱书法。”
  淮海将信递给了她,她看后说:“地区纺织厂布机车间,是女朋友吧?”将信还给了淮海,一下失去了和淮海谈话的兴趣。
  演出队的队长,是和虞娜同连的刘志勇,又和虞娜是演戏经常的搭挡,他们在上次全营汇演时演的《逛新城》和《智取威虎山》片断,成了营演出队的保留节目,现在又演秧歌剧《兄妹开荒》。他对虞娜很献殷勤,但虞娜却把爱情之火燃向了李兰江。李兰江是个美男子,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就是个子稍矮了一点。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年龄与虞娜相仿。虞娜一有机会就接近李兰江,大家都看出来了,刘志勇更是被妒火烧得眼睛都红了。副教导员找他们谈话,李兰江向副教导员表态:“请领导相信我,我不会做违反纪律的事的。”是的,尽管虞娜对李兰江那样火热,但李兰江对她却一直无动于衷。大家都对李兰江很钦佩。
  一天,李兰江家里来了一封电报,说父亲病重,叫他回家一趟。李兰江走了以后,虞娜就显得心神不定。不到一个星期,李兰江就提前归队了。回来后他显得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大家还以为是他父亲生病的缘故。几天以后,从李兰江家乡来了两个农村模样的人,一个是50岁左右的男人,另一个是20岁左右的姑娘。他们是李兰江家乡的大队书记父女,到部队来告李兰江“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的问题。那姑娘哭着对十连指导员说,李兰江一次在村后的苇塘边亲她的嘴,一次在玉米地里手伸到她衣服里摸她的胸口,最后一次在一个草堆旁扯断了她的裤带,可是他后来又跟别的女人搞上了,就把她甩了。原来,李兰江早先被这个大队书记的女儿看上,两家就订了亲,后来李兰江到县城上高中,在学校宣传队和一个女生谈恋爱。李兰江到部队后,大队书记的女儿从本公社一个李兰江的同学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两家大闹起来。李兰江收到家里的电报,就是要他回去处理这件事的。连里原想让李兰江恢复和大队书记女儿的婚事,但李兰江在学校的恋人已经有了5个多月的身孕,连里不再勉强。这使李兰江的政治前途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虞娜自此也不再追求李兰江。
  五月中旬,团政治处举行全团文艺会演,会演结束后,成立了团宣传队,十连李兰江和云海滨进了团宣传队。淮海非常想去,团宣传队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出头露面,到一营、二营、四营和大别山里的各个部队去演出,参加各部队汇演,这是淮海梦寐以求的愿望,但他没能去,因为一营也有个拉手风琴的。
  沈进很替淮海抱不平,对淮海说:“凭什么不让你去,让朱沪生去,你比朱沪生拉得好。”
  淮海说:“朱沪生告诉我,他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毕业的,受过正规训练。”
  沈进说:“正规训练算什么?李东山看过汇演后就说,‘路淮海比朱沪生拉得好’,李东山也学过手风琴。朱沪生独奏的那个曲子算什么啊!《山楂树》,那也不是独奏曲,一点难度也没有,他还拉跑调了,他别以为别人听不懂,我能听懂。这事包在我身上。”
  淮海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进说:“我去跟李兰江说,以后团宣传队的乐队肯定是他负责。”
  淮海说:“找他没用,这是团宣传股决定的。”
  沈进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不去就不去吧,我也没去,徐玫都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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