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绘 发表于 2023-11-6 17:33:29

长篇小说连载 再见了大别山 第四章

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4-3-18 16:34 编辑

  第四章  
    
 应征人员体检开始了,县城的体检站设在城东的农校院子里,应征青年们一早就集中来到了这里。天气很冷,刮着凛冽的寒风,屋顶和光秃的树枝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暗淡无光的太阳,悬挂在阴沉沉的天空,院里的试验田里,堆着一堆堆的农肥,鸡群在农肥上啄食,田边的沟里结着厚厚的冰。院子里吵吵嚷嚷,应征青年们相互打闹、碰撞、追逐,不时有体检不合格的人,中途被送出来,这时人群就会发出一阵喧嚷。
  淮海独自站在检查站走廊东边尽头的院墙旁,他不想自己被更多的人看见,他们此时都成了竞争者,只要谁花上8分钱买一张邮票寄一封人民来信,他就有可能被取消当兵资格。今天体检,他有三个担心:第一,就是李金祥家来闹事。如果今天被闹得不能参加体检,没有体检合格表,以后有天大的关系也当不了兵,体检站一撤,再进行体检可就难了。所以今天临来时父母一再关照,遇事千万要忍耐,不能一点火就着。第二,他的眼睛有点近视,一只眼0.8,一只眼0.6,这事不好请人,那等于自我暴露,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视力表》记下来。他到地区医院检查了一下视力,《视力表》倒数第三行勉强能看清,倒数第二行虽然模糊,但可以辨别出那些符号在第几个位置,于是他上前看了一遍,把那两行记在了脑子里,现在所担心的是,地区医院的《视力表》和体检站的《视力表》是不是相同。他姐姐对他说:“这你放心,我刚参加过招工体检,视力表是国际统一的。我倒担心你到时一紧张,记住的全忘了。”这不用担心,别说是两行,就是整张《视力表》都背下来也没有问题。第三,听说这次体检共有两个主检,一个是六十军一二一医院的军医,另一个是县医院的叫马德立的内科医生,而这个马医生是魏金花的哥哥麻舅舅的连襟,麻舅舅是“反动分子”,马医生也许不敢帮他这个忙,但总让淮海不大放心,主检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肝有些大或者心脏有杂音,就能判定你身体不合格。母亲叫淮海到时要灵活一些,不要落入马医师之手。
  “原来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没来呢。有人说征兵办不让你参加体检。”
  淮海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大院邻居,叫陆建民。陆建民家住在淮海家前面一排房子,父亲是地区纺织品公司书记。他比淮海大三岁,六六届小学毕业,今年初中毕业,是应该分配工作的。但他有个同岁的年头年尾出生的弟弟,也同届毕业,根据城镇户口每户只能一个子女留城的规定,两人必须有一个下放农村,于是家里就让他参军——淮海家与他家相似,淮海的姐姐也是今年初中毕业,已经和周玲同一批安排进了纺织厂,淮海如果当不了兵,再上两年高中,毕业后也是下放农村。
  听了陆建民的话,淮海心中一阵紧张。
  “你听谁说的?”
  “小严二说的。”
  淮海没有再问,他和严二素无来往,严二也不是毕业生,今年没有当兵资格,定是李金祥收买他来闹事的。
  这时人群里又发出一阵喧嚷:“特种兵,特种兵出来了。”只见有一个青年从体检站的前门被送了出来。陆建民朝那人招招手喊道:“彭卫国。”
  那个叫彭卫国的青年走了过来,满脸通红。
  陆建民问:“你怎么出来了?”
  彭卫国说:“他们说我是高血压。我血压从来不高,今天是心里紧张。”
  淮海说:“叫他们给你再量一次。”
  彭卫国说:“给我量了三次,都一样。”
  彭卫国和淮海是一个学校的,淮海在三连一排,他在三连八排(注:那时中学年级叫连,班叫排),父亲是地区商业局人事科长,所以淮海和陆建民都和他认识。他家住在河西面粉厂宿舍。
  这时,西边操场上又传来一阵喧闹声,他们朝那边看了看,陆建民说:“我们去看看。”
  淮海不去,陆建民和彭卫国向那边走去。很快陆建民又走了回来,在半道停住,朝淮海招手说:“你快过来。”
  “什么事?”
  “你过来就知道了。”
  淮海走了过去。
  陆建民说:“是在说你呢,说你当兵开后门,你快去看看。”
  他们还没走到那里,风就把话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年龄不够……不符合条件……”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在听那人讲话。那人是南门大桥北边爆炒米花的严老三的儿子严二,竖起一根包着白纱布的手指嚷道:“……商业局大院里的李淮海开后门,他只有16岁,凭什么让他来体检......”
  这严二讲话有个习惯,喜欢伸出右手食指晃来晃去,前几天,他跟一条狗讲话,也伸出手指对着狗脸晃来晃去,那狗正在全神贯注地啃一只从垃圾堆里衔回来的羊蹄,以为严二要抢它的东西,就一口将他那根晃来晃去的指头咬出了血。今天他在讲话时还不忘伸出受伤的手指晃来晃去。
  居委会的王主任走过来嚷道:“小严二,你不要在这里造谣,商业局里哪有什么李淮海?我们居委会也没人叫李淮海。”
  “王主任,你不要弄虚作假,我跟你到公安局去调查,商业局里究竟有没有个李淮海,他的父亲是商业局长,他和外贸公司的李跃是同学。”说到这里,严二愣了愣神,挤了几下眼,又把那根竖起的手指胡乱晃了晃说:“哦!不是李淮海,是路淮海。你说,是不是有个路淮海。”
  淮海在心里真怪王主任不会说话,这不是在提醒他吗?
  王主任又对严二说:“你再闹就去叫公安局,你这是在破坏征兵工作,。”
  陆建民挤进人群,一把抓住严二衣领,说:“你这坏蛋,在这乱叫什么?我就是商业局的,难道还没有你知道。”
  淮海又暗暗叫苦,事情闹大了,可正中李金祥诡计了。
  王主任把陆建民拉开,对他说:“你去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陆建民还没走到体检站门口,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喊道:“向阳办事处、南门居委会的人呢?快进来。”
  王主任赶紧说:“南门的,南门的都进去。”
  体检的第一个程序叫“目测”,就是按照《体检表》,问问情况,叫什么名字、哪年出生的、现在干什么等等,验明正身。昨天上午在街道办事处开会时,有人问办事处的人武干事洪侉子:“什么叫目测?”洪侉子说得很神乎:“目测就是看看你们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符合标准。”有人问:“长得什么样是符合标准?”洪侉子说:“就是看长得好不好看,歪瓜裂枣的不要,小头小脑的也不要。”有人问:“那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的要不要。”洪侉子挤了一下他那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说:“严肃点!。”又有人问:“洪部长,那你当年参军目测了吗?”洪侉子说:“那时参军不要体检?”
  陆建民排在淮海前面。今天“目测”问话的,是黄海镇人武部的一个30多岁、人称“一枝花”的女干事,她看着《体检表》问陆建民:“你叫什么名字?”陆建民反问:“你说什么?”“一枝花”没抬头又问一遍,陆建民又反问:“你说什么?”“一枝花”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看面前这个留着大鬓角发型、长着小胡子的青年,抬高声音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难道你听不到吗?”陆建民嘻皮笑脸地向前伸出脖子说:“你声音这么娇滴滴的,我哪听得清呀,能不能再大点。”“一枝花”没想到这个青年人居然在这样的场合调戏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把桌子一拍说:“你是个聋子,当什么兵?不合格!”不容分辩,叫人将陆建民赶了出去。
  陆建民是个一看到女人,就马上浑身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活跃起来的人。他篮球和乒乓球都打得非常好,曾是县直青年男篮的主力,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球队赢球输球全在他一人的情绪,而影响他的情绪的主要因素就在是不是有女人在场,当有女人在场时,就如注射了兴奋剂,能超常规发挥,打出神乎其神的球来。和女孩子讲话,最多三句正经话,再往下说就不上道子了,遇到泼辣的姑娘,臭骂他一顿,也不生气,越发嘻皮笑脸,除了他自家住的那排房子和淮海家住的那排房子,大院邻居家的姑娘和学校女生,都躲着他,说他眼睛红红的,是个色狼。走路摇头晃脑,两臂撑开,留大背头、小胡子,穿小脚裤,吹口哨,人们当面叫他陆大公子,背后叫他陆大痞子。
  上小学时,他在一条小河边的一个女厕所的墙上掏了个小洞,在小河边放一根鱼杆,蹲在那里,见到有女人进去,就凑到洞口偷看,曾被人揪到学校。他嘻皮笑脸地对同学说:“我是看看她们有毛没毛。”他的班主任,是学校里最漂亮而又最泼辣的一个青年女老师,对他特别反感,也不管他父亲是有批“布证”大权的领导干部,训斥他道:“你这小流氓,你妈妈有毛没毛!”他对同学说:“还我妈有毛、‘眉毛’呢,她眉毛那么稀,肯定是‘光板子’。”于是在他的同学圈子里,就叫那个女老师“光板子”,还衍生出许多隐语:有人学公鸡叫:“几根根——”有人学老牛吼:“没毛——”还有人学敲铜锣的声音:“光——光——”有一次上语文课,朗读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一人读一段,轮流接着读,当有人读到课文中轮船上有几个流氓打手猥亵一个妇女,伸手在妇女腿裆里摸了几下后嚷道“没有毛的,是光板子”时,课堂上响起一阵哄笑声,还有一人兴奋地尖着嗓子嚷起来:“光板子!光板子!”女老师气愤地敲着桌子说:“你们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把那个尖声嚷叫的男生赶出了教室,下课后又把一个男生班干部喊到办公室问:“你怎么也跟着起哄?”那个男生于是说出了大家哄笑的原因。这可把那女老师气坏了,将陆建民扭到办公室,抽了几个大嘴巴,两边脸肿得老高。
  六九年“九大”召开时,体育场召开万人大会,他就躲在体育场旁边的树林里偷看女学生小便。他对自己的行为毫不隐讳,津津乐道,有人问他:“你看见了吗?”他说:“看见了。”“是什么样儿呀?”“圆圆的,又白又大。”“你痴心妄想的吧,人家蹲在树后,你看得见吗?”“那儿能有几棵树,稀稀朗朗的,尿急了,还管什么树前树后,你们是没看见,有些不是蹲着,而是撅着屁股尿。那声音像流水,哗哗响成一片。”“没有溅到你的小脚裤上吗?”“有没有我们班的,是哪个?”“杨丽和六班的王小曼,还有许多是别的学校的。”“没看见安淑珍吗?”“看见了,可她把脸朝着我,我喊:‘安淑珍,掉过来……’”“哈哈哈哈……”“当心被江波听到,跟你决斗。”“我就是把安淑珍办了,哈二爷也不敢跟我决斗。”
  有一次他问淮海:“你爸爸过去打过仗,望远镜还在家里吗?”淮海说:“在呐,还有一箱子作战地图。”他说:“地图不要,你把望远镜借给我。”淮海说:“你想干什么?对了,明天体育场又要开万人大会。我不借给你,被人逮住就没收了。”他说:“不是。今天我在商业局办公楼上打乒乓球,乒乓球桌搬到三楼最南边的那个房间里了,我从窗子里看见秘书科的打字员小钟,在楼下上厕所——小钟你认识吗?大院里最漂亮的女人,高个子,两条大长腿,老穿一条白颜色的紧身裤子,包在屁股上,鼓鼓的,我就想中间的沟能裂开来­——我看见她在里面解裤子,但蹲下去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她也朝楼上望,可能看见我了,又蹲到旁边去了,旁边还有个人,只看见半边屁股,没看见人,也马上挪到旁边去了。如果在楼顶上,里面就能全看到,三楼楼梯后面有个台阶,直通到楼顶,我已上去过了,你带上望远镜,我们一起去。不要告诉别人,人多了会被发现……”
  今天,他见到这“一枝花”徐娘虽老,风韵犹存,又兴奋起来,没想到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体检过程。
  第二个程序就是检查视力,淮海先走近《视力表》看了一下,和地区医院的《视力表》完全一样,他放了心,顺利过关,两眼都是1.2。
  检查内科时,医生说他心脏和血压特别好,能当飞行员。检查外科时,他们在一间烧着煤炉但依然冰冷的屋子里脱掉衣服。昨天在街道办事处集中听讲体检的注意事项时,办事处的人武干事洪侉子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年体检查外科时,脱掉衣服称体重,看磅秤的是个女护士,有个小伙子不好意思,那东西翘了起来,女护士用手指敲了那东西一下,硬梆梆的,训他道:“你兴什么!”那小伙子答:“我姓王。”大家听了,都兴奋起来,陆建民喊道:“王红喜,你‘兴’什么?”王红喜说:“洪部长,那人不姓王姓陆。陆建民,你‘兴’什么?”洪侉子嚷道:“大家现在都不要‘兴’,到明天再‘兴’”。”但今天这个屋子里的几个医生包括称体重的都是男人。尽管如此,他们在脱衣服的时候还是很不自然,一群人精光地挤在一起。
  “苏明诚。”称秤的人拿着一张体检表喊道。“哪个是苏明诚,你在那磨蹭什么?快站到磅秤上来。”
  只见从人群最后面走出来一个小个子青年,他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弯着腰,扭扭捏捏,从后面看,两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前面,走到了磅秤上,背对着人群。
  称秤的人哈哈大笑说:“你捂着那儿干什么?又不是大姑娘。49公斤。下来量身高。”
  苏明诚走下磅秤,依然背对着人群,站到墙边的标尺前。
  “这样不行,躬着腰怎么量?你手还捂着干什么?对,腰抬起来,挺直。还不行,转过身去,背贴在墙上。”
  苏明诚站着不动。
  “快转过身去啊!大家都等着你呢?把人冻坏。”
  苏明诚身体不动,歪过头对称秤的人说:“我要去小便。”
  那人说:“你快量,一分钟就好,有时间让你小便。”
  苏明诚只好转过身来,满脸窘得通红,大家一见都哈哈大笑,原来他那东西昂昂地、颤微微向上斜竖着,有人嚷道:“苏明诚,你‘兴’什么!”
  淮海站到磅秤上,称秤的人说:“乖隆咚,你这身肌肉疙瘩是怎么练出来的,像个浪里白条,能当特种兵。”
  一个医生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身体好就能当特种兵吗?”
  检查一路通过,最后进了主检室。主检室里有两个医生,一个穿着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他身旁的检查铺位上空着,另一个不穿军装的,正在给人按肚子,转头看了看淮海,淮海想这人肯定就是马德立。那个军医叫淮海躺到床铺上。检查也很简单,听了听心肺,又按按肚子,然后,对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叫他起来靠着北边的墙站着,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张画像说:“左边那一行字看得清吗?念一下。”
  画像淮海能看清,那是一张当时风靡全国的毛主席穿着长风衣、站在一个山岗上的全身像,但画像两边的字他看不清,左边那一行的第一个字笔划很少,可以辨认出是个“大”字,像是林彪的字,林彪的字和毛主席的字很像,那“大”字的一撇拖得很长,而一捺成了一点,让淮海想起了林彪的两句著名的题词:“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于是他数了数,那一行是7个字,就念道:“大海航行靠舵手。”军医又说:“右边那行也念一下。”看来是被懵对了,于是他又念道:“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淮海念完后,那个军医依然狐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淮海说:“军医是不是考我识不识字?”
  军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你可以走了。”然后到桌旁去往《体检表》上盖章,淮海连忙跟过去看,军医把《体检表》放到了一叠《体检表》的最下边,朝门外喊道:“下一个。”
  淮海又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军医说:“问题不大。”
  这个回答让淮海有些不放心,出去以后,见母亲来了,母亲就叫农校小卖部的人进去看看。那人看后出来说:“体检表上盖着一个戳子,两个字:‘合普’。”淮海想当装甲兵,开坦克,而“合普”只能当步兵。刚才内科医生说他能当飞行员,外科医生说他能当特种兵,怎么到主检这儿却成“合普”了呢?看来还是眼睛的原因。“合普”就“合普”吧,总算通过了一关。  
    
  体检以后,就进入了政审程序,第一批新兵将在12月20日开拔,还有10天时间,这是最难熬、最漫长的日子。周玲已经到厂里上班,参加了基干民兵,到外地野营拉练去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如果淮海这次被录取,临走可能还见不到她。他已无心上学,每天到学校转一圈就到办事处听消息,反正毕业考试过关不过关,都是升入高中。办事处里每天都聚集着很多和他一样已体检合格的应征青年,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我们体检都已合格,如果政审也合格,那么录取谁呢?传说今年体检合格人数和录取人数是2:1,将有一半的人要被淘汰。他们反复地问办事处人武干事洪侉子。
  “如果大家政审也都过了关,那就看相貌啦。你们想,解放军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长得歪瓜裂枣的怎么行?”洪侉子又开始发挥他那“长相论”,说着指了指淮海和淮海的同班同学肖勤说,“如果我是带兵的,我就要他们两人,肖勤脸黑了一些,但这不要紧,男子汉嘛,浓眉大眼的,脸黑心红;还有蔡凤楼也可以去,脸白白的,像个大姑娘,到部队当文职人员。像他,你们看,这个长相我就不要。”
  他说的是长着斗鸡眼、秃脑门的苏明诚。苏明诚正一条腿跪在椅子上、两手撑着桌子、伸长脖子在入神地听洪侉子讲话,被洪侉子一指,立即像中了魔法似的,蔫了下去,颓然坐到椅子上。洪侉子左右一瞧,然后又指着城东油米厂的王世和说:“对了,这个人我也不想要。”
  王世和也是淮海学校的,在三连六排,他长着一张小马脸,听了洪侉子的话,气得脸通红,问:“为什么不要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旁边有一个青年说:“照你的说法,就不突出政治了?”
  洪侉子说:“政治当然还是要突出的,政治挂帅嘛,谁的政治条件更过硬,就再来比一比。”
  “怎么比?”
  “比方说,贫农是好成份,但雇农成份比贫农成份更好,雇农是无产阶级,当然要先录取。再比如路淮海,爸爸是老红军,参加过万里长征,打过日本鬼子,还打过七十四师,七十四师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蒋介石的主力。你们看过电影《红日》吗?那上面有个解放军连长就是他爸爸;妈妈是新四军,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也参加了。这样的家庭出生,根红苗壮,肯定要优先录取。”
  王世和反驳他道:“《红日》上的解放军连长根本就不姓路,叫石东根,你不懂不要乱说。”
  洪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电影上那是化名----他爸爸在解放南京时,带着突击队,第一个冲进老蒋的总统府,爬上楼顶,把国民党的旗子扯了下来……”
  淮海的父亲在参加渡江战役时,任华野34军102师301团参谋长,他们是从瓜洲渡江攻占镇江,而攻进南京、打进国民党总统府的是35军104师312团;洪侉子昨天晚上到淮海家来过,请淮海的父亲批了一辆凤凰自行车,他儿子要订婚,他满口保证要帮淮海的忙,但他又能帮什么忙呢?也就是说说好话罢了。
  又有人问洪侉子:“洪部长,渡江战役你参加了没有?”
  洪侉子说:“参加了。”
  “你当时是什么职务?”
  “队长。”
  “什么队长?”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渡江侦察队队长。”
  “敢死队队长。”
  “手枪队队长。”
  “收容队队长。”
  “啦啦队队长。”
  ……
  洪侉子说:“担架队队长。”
  “那你只是个支前民工啊。”
  “民工怎么啦?没有我们支前,就没有解放战争的胜利,那时部队打到哪里,我们支前大军就跟到哪里,胜利就是我们苏北老乡用小车推出来的。大军渡江后,民工都回去了,我没有回去,参加了部队。”
  他们从办事处出来后,王世和追上来对淮海说:“淮海,刚才我不是针对你的。洪侉子说话太气人,也不晓得他算个什么东西。”
  洪侉子的话并未让淮海放心。一天,他在街上碰到彭卫国,彭卫国告诉淮海,淮海和肖勤都被录取了,在六七六一部队。彭卫国因为字写得好,被抽到县征兵办抄写名单,他也很乐意去,他体检不合格,还指望到征兵办帮忙,能让他破格录取。彭卫国说是他亲手填写的《录取通知书》,看来他的话不会是假的。但淮海仍然不放心,李金祥是根本不可能善罢干休的,可为什么只指使严二在体检那天闹过一次,其它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没有动静更可怕,这里面蕴藏着更险恶的阴谋。
  终于盼来了公布录取名单的日子,12月18日下午通知:明天上午大家都要来,没来的相互通知一下,10点钟宣布新兵录取名单。第二天一早,应征青年们便等不及地来到街道办事处,可是到了10点钟,又通知因故改在下午4点宣布。下午他们又来到街道办事处,相互谈论着,说别的办事处上午都已经宣布,谁被录取了是海军、谁被录取了是装甲兵,谁谁没有录取,在征兵办闹呢。又说:“为什么我们要到下午才宣布呢?可能我们是特殊部队,到中南海去给毛主席站岗。”“看你那黑不溜秋的样子,还到中南海站岗呢?让你到苏联去给‘黑卵子小伙’(赫鲁晓夫)站岗倒差不多。”可是这时有人讲了一个让淮海极度担心、以为就是针对他的事情:12月17日夜里,也就是昨天夜里,昆明军区发生了一件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血案――军区政委谭甫仁中将等人被人枪杀,周总理分析凶手可能是内部保卫人员。毛主席发了雷霆之怒,要求查明原因,搞清幕后真相;周总理指示正在进行的征兵工作一定要严把政审关,不能让坏分子混进部队。从中央到地方迅速传达。淮海担心的是,他过去和人打架的事情,会不会因此被扩大化上纲上线。
  4时,洪侉子陪着县人武部一只眼的陆参谋走了进来。洪侉子说了几句开场白后请陆参谋宣布名单。大家都看着陆参谋手中的《花名册》,陆参谋笑咪咪地开始讲他那每年都要讲一遍的几句话:
  “你们都是革命的好青年,热烈踊跃报名参军,保卫国家,保卫毛主席,我代表县武装部向你们表示感谢。但是名额有限,在坐的不可能都去,因此你们都要抱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思想,被录取了,就到部队好好干,争取早日成为毛主席的好战士,为家乡人民争光。没有被录取,也不要灰心丧气,可以明年再争取,就是在地方上,也是可以‘为人民服务’,可以大有作为的……”然后他开始宣读名单。随着他的宣读,人群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呼声。淮海的心忐忑不安地蹦跳着。先宣布的是陆军录取名单,忽然他听到了肖勤的名字,在六七六一部队,彭卫国说的不错,下面就应该是他的名字了,然而不是,接着他又在六七六一部队录取名单中听到了王世和的名字,直到六七六一部队录取名单全部宣读完,也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他预感到情况不妙。接下来是其他陆军部队录取名单,他想,会不会在这些部队里呢?但也没有他;陆军以后是装甲兵、海军、空军,他体检是“合普”,不可能在这些“合甲”、“合乙”的部队。他知道,他没有被录取。
  名单宣布完毕。被录取的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没有被录取的围着陆参谋,陆参谋耐心地给他们做说服工作,淮海知道,跟陆参谋说又能有什么用呢。王世和过来问淮海:“咦,刚才好像没听到你的名字。”肖勤也过来问。王世和说:“我来帮你问问。”走过去问正往外走的陆参谋:
  “小姨爹爹,你怎么没有读到他的名字?”
  陆参谋看了淮海一眼,问:“他叫什么名字?”
  王世和说:“路淮海。”
  陆参谋说:“哦,路淮海呀!没有读到就是没有被录取吧。”
  旁边有一人还在纠缠陆参谋,说:“我要回家告诉我爸爸,我爸爸说,不可能没有我,就是一个人不录取也不会不录取我。也有人年龄不够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
  陆参谋说:“没有的事,年龄不够统统拉下来,差一天也不行。回去告诉你爸爸,就说我说的,明年年龄够了,保证让你去。”
  那人叫王宏,也是淮海学校的,家和周玲家住在一个巷子里,让人一见就觉得是个傻乎乎的家伙。淮海上学比较早,同届学生一般都比他大两岁,肖勤上小学时比他高一届,留级到他们班,比他大3岁,王宏比他大1岁,年龄也不够。淮海想找洪侉子问问是怎么回事,可一转眼洪侉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淮海看见居委会的王主任,王主任说直到今天上午还听说录取名单里有淮海。淮海来到父亲办公室,父亲打电话到地区征兵办公室问陈立志,陈立志去了解了情况后打电话来说:就在上午10点钟准备宣布名单之前,有人到县征兵办送了一封《人民来信》,反映淮海年龄不够,于是将他们办事处的宣布时间推迟,派人去调查,结果属实,就被取消了。陈立志真不愧是公安处长,还说:“送《人民来信》的人一根手指上包着纱布。”李金祥真的是老谋深算,他不早不睌选在这个时间点上,一旦名单公布,就无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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